柜摇了摇头,撇着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瞧见那人压根没往这边看来,还身长了脖子想瞧瞧仔细
“你过去瞧瞧不就得了!你一大男人怕他?!”酱料掌柜又摇了摇头,吐了个烟圈
“你瞧他像不像棺材里爬出来的?光绪老儿那时候葬下去都算那会儿埋的都算晚的!这样式的衣服我上次见客还是我爷爷穿不说,你瞧他后脑,还蓄着发呢!”
鞋匠倒是没注意到这么多,他也伸了脖子瞧了瞧,果真瞧见了那躬塌的后背上有一条如同前朝老者一般灰白稀松,散乱编起的续发
“瞧得我怎么觉得后背发凉啊!还是天更凉了些?”鞋匠裹紧了些夹棉的褂子,酱料掌柜似乎想起什么,一拍大腿,用手中撞了撞他的胳膊
“说得我都忘了!我屋里那个让你收摊了来后院吃饭!今日我制的新酱开缸了,蒸上豆腐同五花肉,神仙都站不稳哦!”
鞋匠听着来劲,抬头看了看檐上更是昏暗的天色,赶忙将自己手艺的工具往木箱里塞,掌柜先一步进了门,酱料铺没多久后闭上了铺门,在窄巷枯井旁的人微微一颤,微弱的黄绿混光从被枯白的前额里缓缓而出……
暮色晦暝,沉甸的黑棉絮压得更近瓦顶高檐,仅有几颗平日里璀璨非凡的星辰还能在黑絮较薄里见缝插针地投出些光彩,可地上人人匆匆躲暗燃灯,谁也没抬头观上一眼,星辰心中受挫,渐渐地也退进了浓厚中去,天上暗暗,地上堂堂,博罗镇里的大小笼灯绵延十里,暖黄的灯火映得城中繁荣,县民安乐,将近日的报刊垫了锅底做了火引,那山外山,楼外楼之处诸大帅兵马南下,脱袁逃北的文报,就成了今日饭桌上不如菜钱几分的谈资
今晚荔隆楼有城中商贾相聚,掌柜三日前就收下了三个锃光发亮的袁大头,段沅独自在小桌瞧着穿着得体伙计从厨房中稳当地端出盘盘佳肴去往楼上,一到该供奉五脏庙的时刻这汝好楼便都是人声喧闹,但凡离楼面近些,就没有不被那混着茶清菜浓的烟火气息给勾得个垂涎三尺的
水滚茶靓,点心笼皆是主顾落座后即点即蒸,瞧着叉烧包、陈皮牛丸,猪润烧麦这些可爱喷香的小笼陆续而来,那双辰砂黑亮的眼睛更放光泽,段沅本提起了筷子,转念一想自己下山的缘由,又将手中放下,顾不得蒸汽腾腾抓起了手边笼中的冬菇滑鸡大包,边吃边露出了甜糯的笑意
啜了口茶水,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又将筷子提起,推开手边碗勺托着小笼开始享受陈皮牛丸,边吃心中边埋怨道
“今日庙前城中的丑东西太多了,前后八遍净渡才让他们滚了蛋,简直比后山练法时还饿还累!”
三两下一笼牛丸进了肚子,这会儿给她送茯苓煲鸡的伙计还没将汤盅落桌,她赶忙自己截下,满嘴含糊地道了句谢
段沅坐下后又开始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依旧两腮鼓鼓地叹了口气
“城隍爷估摸着是瞧透了我的心思,他先把那道法旨打到了我身上,可这功德要得辛苦,纵使开坛的法事也得二三法师,这城中的居民左右也看不到摸不着,即使是被那邪瘴搅得个头疼脑热,也就医馆一副药的事!况且我就一人,不开坛做醮也就能浓转淡,还得趁早找出那罪魁祸首才是”
她自己边吃边琢磨,殊不知自己已经招了周遭几桌食客和路过伙计的注目,满桌的茶点这会儿一笼不剩,但还觉不饱,叫卖茶点的伙计靠近立马被她拦下,没等伙计动手,她自己又挑了三笼点心
坐下后又往嘴里塞起豆沙麻团,另一手在自己的布挎中摸索,从深处摸出一缎绣的束口荷包,她左右一瞥,将荷包的束绳松散开,荷包中几张金色的纸张被卷得整齐,她略略一眼又束紧了口袋将荷包放回,开始边抿着茶水边想
“师父遭难之前曾提及去寻那二人,还给了个先后,也交代过如若有时机就去句容的总坛行香,那会儿有人解答我些疑惑,可……虽说眼下有弟子被驱逐下山的消息未到博罗县城中,连我提及我是降星观的弟子城隍爷都并未多言,那句容可时祖师爷名正言顺的总坛,就连以往的南派大会都不是哪宫哪观一视同仁的面孔,我这南传旁支的弟子还被逐出了师门,不有个震天动地的拜山礼,怕是上山的阶梯都踩不得!”
她又望了望布挎,轻轻拍了拍桌子下了决心
“能搅得城中如此不安的东西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就你了!葛师伯……”她忽然撇嘴摇头
“葛元白那死老道平日里徒弟练雷招风都把山中小村村民的房子烧塌过,他也就罚了闭门七日洒扫半年,自己还赔钱赔粮的!我偷他十银元和三张金符,这才叫受了他当着各辈弟子尊长的面赶了我还骂了师父各种不堪的有来有往!有金符在,有那个,什么妖魔鬼怪不在话下!句容的见面礼就你了!”
筷子声响放下,桌上蒸笼汤盅乃至茶壶皆是空空如也,她起身把一块小洋纸塞到了一目瞪口呆的伙计手中,拎起布挎毫无修行人的拘谨,大摇大摆出了荔隆楼
那拿着钱的伙计还未缓过神,僵硬地扭头向收拾桌子的那个问道
“那罗浮山上的道观香火向来不差吧?!这位吃的……山上遭了灾还是绝了粮可是?”
第3章入世之秋(三)
段沅当然吃得肚皮堵到了喉咙,她走回暂宿的满秋楼,掌柜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正在前堂的八仙桌上借着油灯看满是油墨印画的图本,看到她回来笑出了一口糯白的牙,蹦跳着起身闪到她面前
“道长姐姐可有逛逛街市,平日里见着你们观中的师傅们下山在我家门前路过不少,可你们似乎都是只待上不到两个时辰就得出城”
段沅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她扑闪着浓睫先是嘟嘴,但随后又笑靥如花
“不紧要!”她忽然抓上了段沅的一只手腕,段沅惊愣局促
“你不是付了我们家五日的房钱吗,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转转……”
算完了今日账目这才能抬头看向台前,近期受了北方分权和本地产物不在时令的影响住宿不算繁荣,他们满秋楼算是博罗镇排行二三的宿馆,格局清雅,干净规整,加之掌柜夫妇细致热心得了不少好口碑,今日快及不到正午段沅入店他颇为吃惊,年纪不大的小女道地一声“住店”
掌柜迎上,笑脸谦言地给段沅介绍起六十满钱的四人房
“眼下城中不是宾客分至的月份,这小合间也没有女客,小师傅可安心……”段沅低头从布挎之中摸出一个银元,掌柜的嘴戛然而止,段沅冷静如水地又说一声
“要个中房,五日”掌柜不好多问,满是点头,恰巧自己女儿下楼来给他送茶水,便让着女儿把段沅领去了楼上中房……
“我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