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最后一次见到陆淮生,是在暮春三月的紫藤花架下。绵延十里的淡紫色花瀑簌簌坠落,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落在她褪色的蓝布围裙上。
"阿淮,明年花开时"她攥着沾满泥浆的剪刀,喉间涌起熟悉的腥甜,却还是笑着把最后半截话咽进喉咙。男人正弯腰给新到的荷兰郁金香球茎裹保鲜膜,沾着晨露的睫毛簌簌颤动,没听见她比蝴蝶振翅更轻的叹息。
花圃东侧的玻璃温室里,二十六盆垂丝茉莉正在死去。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七个春天,也是林晚棠偷偷倒掉第三十七瓶心脏药的夜晚。
七年前早春,林晚棠蜷缩在城郊花鸟市场的墙角,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蓝花楹幼苗。先天性心室缺损让她连呼吸都像刀割,却固执地用体温焐着这株被丢弃的植物:"再等等,等太阳出来"
带着青草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时,她最先看到沾着鸢尾花粉的胶靴。陆淮生蹲下身,指甲缝里嵌着鸢尾花的蓝紫色汁液,把保温杯里最后一口热可可倒进她冻僵的掌心。
"我缺个懂蓝花楹的帮手。"他摘下沾满泥点的鸭舌帽,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额头,"包吃住,工资"他扫过女孩泛着青灰的唇色,把原定的八百块改成一千五。
后来陆淮生总说,那天是蓝花楹的细碎花瓣迷了眼。可他永远记得林晚棠仰起脸时,睫毛上凝结的冰晶折射出虹彩,比任何荷兰进口的彩虹玫瑰都要剔透。
花圃西南角的工具房里,藏着三百二十一张未寄出的明信片。林晚棠在每张背面画满紫藤花,从初遇那年写到昨夜呕血时:
「2o1843晴
你把我裹在你的旧棉衣里培土,说我的体温能让种子早三天芽。其实那天我心跳18o,怕下一秒就死在你的鸢尾花丛里。」
「2o21914雨
你醉倒在蝴蝶兰温室,说父亲赌债又涨到八十万。我吞了双倍剂量的地高辛,整夜给你按太阳穴。天亮时你说要娶镇长的女儿,我笑着帮你熨好了相亲的衬衫。」
「2o2452o阴
救护车鸣笛经过花圃时,你正在给姜小姐包九十九朵碎冰蓝玫瑰。其实我想说,碎冰蓝喷的是染色剂,而我种的雾蓝木香才是真正的蓝。」
最后一页的钢笔字洇开了,像被泪水浸泡过的紫藤花瓣:
「明天要拆掉东侧温室了。你父亲说姜家要那块地建泳池,可那里埋着我七年来所有病变的心电图。陆淮生,我多想活到下一个春天,看你现工具房铁盒的瞬间。」
暴雨突至的深夜,陆淮生在未婚妻的别墅里擦拭水晶杯。手机弹出花圃监控画面:林晚棠跌跌撞撞冲进暴雨里,怀里抱着即将被推土机碾碎的垂丝茉莉。
"这疯子!"他抓起车钥匙的手被姜璃拽住,"我爸的注资明天就到账,你敢走试试?"镶着碎钻的指甲掐进他手腕,与记忆中某个春夜重叠——林晚棠也是这样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却在他转身接催债电话时,悄悄松开渗血的指尖。
当推土机的轰鸣碾碎最后一声"阿淮",二十六盆垂丝茉莉在雨水中漂浮如苍白的浮尸。林晚棠倒下的地方,七年前他们亲手种下的蓝花楹被拦腰折断,树根处渗出淡蓝色的汁液,像极了她初遇时冻裂的唇纹。
陆淮生是在整理遗物时现那个铁盒的。三百二十一张明信片下压着诊断书,2o18年3月27日的日期旁,医生潦草的字迹触目惊心:"预期寿命3-5年,建议终止妊娠。"
七朵干枯的紫藤花突然从纸页间飘落,那是他们第一个春天嫁接失败的残花。当时林晚棠蹲在花架下捡拾落花,笑着说要制成标本:"等七年后我们"话未说完就被他揉乱了头,如今才懂那未竟之语,原是刻在紫藤年轮里的倒计时。
工具房角落的育苗盆突然出嫩芽破土的轻响,陆淮生颤抖着扒开泥土,找到半枚被泥浆包裹的婚戒。内侧刻着他们多年前的笑谈:"蓝花楹开时,归期即是婚期。"
而窗外,最后一片紫藤花瓣正坠入化粪池。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明年花开时,带我走",终究随着腐烂的根系,永远沉入没有春天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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