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守在殿外的太监去传命。
淳于归正掂量着是不是该告退,又听天子道“你在这里等着。”
他便站定了。
几乎是淳于归才调整好站姿,他便大踏步走进殿中来。
虎啸山河的长袍高高扬起,而又寂寞地垂落。
“臣,叩见天子!”
这魁伟的身躯直接拜倒,伏于地面。
当世衍道,超凡绝巅,修士之君!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是可以见君不拜的,更不必行此大礼。
这一拜所体现的决心,所代表的求恳,几乎不言自喻。
但当今天子又是什么人呢?岂有一再的容忍?
淳于归一时忐忑,不敢抬头看。
天子依然在慢悠悠地翻书,好像丝毫未被影响,只道“起身罢。”
楼约伏地未起。
“朕让你起身。”天子说。
楼约反而贴地一叩,发出“嘭”的一声响。他的声音也几乎贴着地面“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天子终于第一次停下看书,移过目光,看向楼约“抬起头来。”
楼约就这样伏在地上,仰头看天子。
玄鹿殿里的景国皇帝,身上未着冕服,只是常衣,头上未戴平天之冠,只是一束玉环。失去旒珠的遮掩,视线少了几分莫测,却骤增几分**的威严!
景天子注视着他“你说什么?”
楼约伏地仰面,呈现出待宰的姿态“臣深知自己有负皇恩,纵然粉身碎骨,也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那卷《秦略》,就这样嵌进楼约的脑门里。
听不进去,砸进去。
淳于归几乎惊得当场跳出殿外!强行镇着蕴神殿,才压住惊悸的心神。
那厚厚的一卷书,竖插在楼约的脑门,如同带血的冠。
“你不需要给朕一个交代,因为朕对你有十足的信任。”景天子的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但你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因为你要坐上那样的位置!”
楼约伏地如尸,立冠似碑,一任鲜血立即淌了满面,恳声道“当年我与七恨同游,起先我不知他身份,与之倾心相交。后来我猜到他的身份,恨其所图,想要将计就计,诱杀魔君。可是从头到尾,我知他不知他,都在他的控制下。我的心思,如他掌中之纹。我的意志,是他靴下之草。在这场我和他之间的交锋里,我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所有,险些堕沦魔界——”
“今日之悲,皆肇始于我的无能。”
“今日之恨,皆以楼约为其名。”
“楼江月为元屠住命,非她所想,非她所愿,非她所因。她什么也没有做,只因为是楼约的女儿,就招致这样的命运——”
“陛下,我杀掉她,就抹掉了我的错误吗?”
楼约叩头在地上“还是永远地……钉死了我的罪孽!”
淳于归是第一次见得这样的楼约。
这位中域第一的太元真人,参透《混洞太无元玉清章》的盖世人物,从来都是掌握宇宙,高岸威严。
可以说,仅凭楼约曾与七恨魔君相交一事,杀他便有其因。天子还能容他,还能予他如此的信任,实在是莫大的胸怀。
凭公心而言,在当今局势里,楼约亲手杀掉楼江月,是最好的选择。
如天子所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楼约只有亲手杀掉楼江月,才能真正“斩旧孽”,完成从楼枢使到楼道君的彻底转变。他只有大义灭亲之后,才能走上那洁白无瑕的玉京山,高高在上地执掌道脉一教。
只要楼江月还活着,这就是一个楼约永远不能回避、也永远无法遮挡的伤口。
任何人都可以以此攻讦楼约,而楼约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