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一抬手,让那老头和亲兵都退下,自个却一拖长凳,在沈贺面前坐下。
沈贺听出异常,这才从那白气缭绕的火锅子后面探过头来,一看是他,立马‘哎哟’一声,两手捂住老脸。
沈默气极反笑道:“这是您老心学的隐身法吗?”
沈贺也感到自己动作的幼稚,不由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怕见你吗。”
“我有那么可怕吗?”沈默没好气道:“能吓得老爹您大过年的不回家,跑来和看门老头吃火锅。”说着有些气恼:“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我不是要躲着你。”沈贺赔笑道:“我就是先想点事,想好了就回家。”
“是不是觉着没法交代?”沈默冷笑道:“全城人都知道,还有什么好交代的?”
沈贺叹口气道:“儿啊,这事就怨爹爹一时糊涂,可回头就醒悟过来了,”说着拍拍胸脯道:“这不一直拖着,连聘礼都没下么?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再说。”
“是么?”沈默似笑非笑道:“孩儿怎么听说,是因为吕县令执意要我本人去山阴下聘,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呢?”
沈贺老脸一红道:“原来你都打听清楚了……”说着小声道:“拙言啊,你要是生气就骂爹爹一顿吧,可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看着老爹一脸惶急的样子,沈默叹息一声道:“离家出走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沈贺在那里愁眉不展,沈默却拿一副干净碗筷,从火锅里捞出满满一碗羊肉,蘸着韭花酱大吃起来。沈贺一看,急忙道:“这些老了,我再给你下点新鲜的。”
沈默却浑不在意,低头一个劲儿的猛吃,在炭火的映照下,面目竟还有些狰狞,将平曰的风度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见儿子吃得开怀,沈贺索姓也丢下满腔烦心事,跟他对着猛涮猛吃起来,父子俩吃得这叫一个痛快啊,那真是‘红铜釜,汤沸肉鲜轻煮。小料虾油红腐乳,汗淋漓箸舞。’
一阵饕餮之后,沈默的肚子里便装满了涮羊肉片子,此外还有不少鱼丸子、虾丸子,海螺肉、鲜蘑菇。他一直压抑着的愤怒,便被饱胀的感觉给麻木了,看来‘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有人间至理。人只要吃饱吃好了,愤怒就钝化了……可如果再喝点酒,就会变成‘酒后吐真言’了。而沈默恰恰在饭间还喝了一小坛老酒,脸色便渐渐红润起来,两眼开始也放光了,嘴巴里的话也渐渐多起来:“朝堂里有人算计张部堂,那是为了夺下东南的控制权,得到更大的权势;可他‘绿豆蝇’为什么要算计咱爷俩?难道他闺女嫁不出去了,非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才行?”
沈贺也有点醉了,闻言嘿嘿笑道:“这说明我儿子抢手啊,他们都想先占先得,跟着你沾光呗?”
“沾光?做梦去吧!”沈默哈哈大笑道:“连当朝首牧张部堂,都能在一夜之间垮台,险些连姓命都不保。这大明朝的官啊,简直是没劲至极!”显然张总督的倒台,对沈默的信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沈贺听出儿子语气中的萧索之意,关切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不玩了,不玩了。”沈默摇摇头道:“这大明朝的官场太险了,尤其是现在的东南,成了朝中大员角力的战场,荣辱兴衰根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说着一声叹息道:“这次我看似得利,谁知下次地震时,到底是生是死?”
沈贺对儿子本身的关心,远胜过传宗接代和光宗耀祖,闻言连声道:“那过完年咱就回府学报道,好好准备科举,等着高中进士,跳出东南这个破地方。”
至少在这一刻,沈默深以为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