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蹲了几天市局,怎么这么累呢,”严峫喃喃地道,“难道真是因为年纪上去了”
江停坐在他身侧,一边下刚才中断的象棋,一边漫不经心道“所以男人过了三十就要服老,别当自己是埋伏行动连轴转几天几夜不睡觉的小年轻了。还神州八号,我你天宫一号差不多。”
“”严峫立刻啧了声“天宫一号也能搞得你要死要活,不信今晚试试”
江停抬手作讨饶状“行了行了行了”
严峫这才罢休,歪在靠背里一口口抽着烟,视线涣散没有焦距,半晌才轻轻地冒出来一句“怎么就是他呢”
“总比是吕局好吧。”
江停在这方面理智到了几乎摒弃感情的地步,严峫吸了口气,尝试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是,其实无论查出来是谁我都不会好受,哪怕最后发现是方正弘,我都你明白那种感觉吗跟个人恩怨或集体荣誉都无关,只是真的十多年了”
他摇摇头,想到恭州市局当年的境况,以及江停周遭十面埋伏的同事关系,觉得自己说多了。
“这是正常的,”谁料片刻后他突然听见江停说。
严峫夹着烟,一扭头。
“刑侦、禁毒、缉私、反恐、乃至整个公共安全口,这条征程漫长艰难而无止境,一旦踏上就难以回头,有时甚至连辞职或退休都无法将这条路从生命中抽离。能身披国旗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中途就离开了,走散了,或者迷路踏进岔道,再也无法并肩战斗。严峫,咱们都必须学会接受。”
江停的脸在白雾缭绕中不清晰,朦胧中他似乎笑了笑,低声说“所有战场到最后,都是信念与自身的较量。接受这一点的人会比较好过。”
烟头火光忽明忽灭,映在严峫黑沉沉的眼底,半晌他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张开手。
江停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光带随之延伸到暗处,秦川抬起头。
严峫带着满身烟味走进室内,坐在审讯桌前,警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么面对面望着彼此。阴冷的空气就像半流体那样缓缓浮动,将墙面、桌椅乃至于手铐都覆上一层青灰,仿佛浸透了冷水的纸从虚空中一层层盖住人的口鼻。
“有烟么”秦川终于沙哑地问。
门外警察动了动,似乎想阻止,但严峫已经抛出一整盒烟在桌面上,同时点起一根递了过去。
秦川微笑道“谢谢。”
那一星火光终于带来了虚无缥缈的温度,严峫盯着秦川的脸,缓缓地问“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要下死手,到最后还是给我留了百分之一的求生机会”
“这要你怎么想了。”秦川失笑起来,然后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严峫说“我不知道。我对岳广平是你父亲这点的震惊比较多一些。”
秦川抬起了眉毛。
“咱俩认识十多年了,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父亲是谁,母亲是怎么走的,以及上学时就认识黑桃k的事。现在想来应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却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但已经太迟了,对你或对我都是。”
严峫也抽出一根烟点上,淡蓝色的尼古丁香味缓缓盘旋上升。
“怎么说呢,”他道,“可能人生最无奈的三个字,就是太迟了吧。可惜我知道这一点也太迟了。”
秦川似乎想说什么,但临出口又闭上了嘴,笑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参加现场行动的时候么”
“前头几辆警车去围赌场,咱们两个实习警埋伏在后门,本来以为根本没事,结果突然蹿出来几个打手,还他妈都抄了家伙的那次”
“对,那时候我都以为铁定要凉了,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是一脚把我踢出去大吼我来挡着,你快去叫增援”
严峫笑了起来“但你也没跑啊,咱俩还一道立功了呢。”
“跑个屁,你那一脚差点给我踹出腰间盘突出,后来我还说呢,战斗还没开始就差点损在自己人的铁蹄之下了,你要光荣了谁赔我医药费。”秦川摇头叹道“还有第一次去扫黄卧底,你小子竟然走错了路,害得我俩都平白绕了二十分钟才回来,最后魏副局死活都不信咱俩没有结伴去嫖”
“还是余队给解的围,说我相信我们局里的小伙子都不该只有二十分钟,最后只得罚钱了事。卧槽,”严峫扶着额角感慨道“那次可真是丢人大发了,魏副局怎么就不相信咱们,简直是对审美品位和个人能力的双重侮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