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桩桩件件的事情不停的发生,很冷孔明的心。
心若是冷透了,再热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虽然成都一向四季如春,但是今年的冬天倒是格外的冷,明明已阳春三月,这刮过来的风还冷的刺骨,确实少见。
说话这会,竟然还罕见的飘了雪花下来。
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孔明神色郁郁,举手示意了一下,只道:“病中不多留孝直了,请便。”
这一句出口我便知道,孔明的心彻底凉了。
他不愿再开口,我只怕流传出去世人会更加误解他,这些身前身后的名声他往常也是爱惜的,如今竟也不想去管。
法正说孔明有私心,孔明有没有私心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确是有私心了,如果孔明对刘备心冷了,不知还会不会带我回南阳,我们回去过那等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算回不去南阳,那成都郊外垒一间房,看着日出日落,也好过如今这般。
好是好,只是,我不能任由旁人这样污蔑孔明!
他不辩驳,只是他心灰意冷,只是他君子不顾,不想以口舌来为自己分辨一二。说的再多又如何,人家一句“孔明擅辩”就将他扣的死死的,半点活路也不留下。
说的过,就狠命欺负他,说不过,就说他能言善辩,世上的事怎么都让你们一张嘴,黑白颠倒任你们来揉搓?
孔明下了逐客令,法正面色不豫,不过他有侠客风度,知道欺负一个病中的人不是侠士行径,意思意思就完了,孔明摆明了不想和他争吵,而且孔明自己也说了会辞相不受,他目达到了,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上门来欺负孔明,欺负完了就想走?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眼见孔明转回身站在老梨树下默然不语,那边法正耸耸肩膀就要走人了,这么电光火石间,我福至心灵的开了口,说:“当年给主公的那封信,我家先生写好后,是我亲自跑了八百里蜀道,亲手交在了主公手里。”
这世上若还能有让如今心如止水的孔明着急上火的事,那大约一是刘备让曹操抓走了,二就是大概我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法正不明所以的转回身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我站的端端正正的,背挺的笔直,脆生生的继续说:“先生给主公的信从来不封口,没有火漆,路上无聊时我也曾打开来看,就怕万一遗失,我也好背给主公听,不误使命。你想听么?我背给你听啊。”
梨花粉落,点点碎雪飞舞,我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这么笑了一笑,红唇白齿,笑靥生花。
法正有些意外:“你……孔明给主公的密信你也敢拆开来看?竟然还背下来了?”
我继续微笑,难得笑的这么端庄又好看:“我家先生一直说,除了军机机密外,凡事无不可对人言,日月磊落,坦荡一身。你们呢,你们做的到么?”
法正听出来我在嘲讽他趁着孔明生病找上门来的这桩事。
这事办的不地道,放哪儿都说不过去,他驳不出来。这人推崇侠士之风,只是到底做不到收放自如,兼之自己做的确实是不光彩的事,是以脸板的铁青铁青。
我大笑:“想听吗?我背给你给听啊?”
法正沉着脸,吐了两个字:“不用。”
我点点头,继续说:“前一日我刚刚把信送到,次日刘璋就派兵向葭萌关进发。庞军师亲口跟主公说,刘璋已对主公有戒备之心,汉中张鲁则是最有可能降曹的,若是曹操也令他与刘璋兵合一处,先将主公扼杀于蜀道之上,又当如何?”我面上风轻云淡的说起那段我根本不愿意去想起的带血的回忆,“说起来,刘璋会突然对主公发难,其中有没有大人的缘故呢?”
法正变了脸色,袍袖一挥,斥道:“胡说八道!刘璋根本就不重视我,当时是黄公权给他出的主意,你可不要赖在我的身上!”
“看来大人也不想受不明不白的冤屈啊,向月虽是女子,一向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人既然不愿意受这冤枉,为何要独独把冤屈栽在我家先生身上!”我神色一转凌厉,斥道,“真当大人好修养,能受的了泼天的冤枉呢!”
法正哑口无言。
他不是不明白孔明,只是见刘备信重孔明,又即将拜相,他与孔明不睦,觉得是孔明故意夺了他的太守之位咽不下这口气,找刘备告状,刘备又说孔明定是有孔明的道理。告状行不通,于是便想来恶心恶心孔明也是好的。
孔明微侧半身,唤了我一声,他的意思我明白,让我不要费这个口舌,适可而止。
我从小就不听话,这次更不想听话,连我都受不了这口恶心,真不知道孔明是怎么忍下的。
而且那段时间……除了战事吃紧,人心浮动之外,他还要分心操心我的事……
我的心难受的都揪了起来。
难怪,难怪马谡当日在小陈村时欲言又止,这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难得一遇的春雪竟然有越下越大之势,朵朵有鹅毛般大小。
法正的脸色阵红阵白,我也懒得与他继续讲道理,回身拾起方才孔明抚琴时脱去的黑色大氅,踮着脚披在孔明身上。
孔明神色柔和,低声问我:“你可冷?”
我方想说我怎么会怕冷,冷风带雪飘过我的鼻端,我没忍住,一个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孔明复将大氅脱下,搭在我的身上,两只手握住我冰凉的爪子,摇了摇头:“你还亏着气血,如何不冷?回屋去,看雪也别站在风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