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缇对奈勒小声说了几句话,奈勒点点头,尽可能安静地进了房间。伯里斯走向公主,低声问:“怎么,丽莎出状况了?”
“是的,宿疾发作,”艾丝缇说,“我检查过了,无关魔法,是她自己的宿疾造成的……这方面我也不了解。导师,我总觉得……她可能撑不过今晚了。虽然我们不会治病,但我们很熟悉死亡……能看出谁离死亡比较近。”
伯里斯轻轻叹息:“也不奇怪。她的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刚五六十岁就苍老衰弱成那样……在神殿里,她可能还紧抓着那最后一口气,现在她完成了毕生的心愿,变得无牵无挂了……就像传说中那种身负重伤的斥候一样,带回情报之后,他才会安心地屈服于死亡。”
艾丝缇低头想了想,突然望向洛特:“大君,您还能再救她一次吗?”
洛特摇摇头:“小公主,神术与奥术都不能起死回生。咱们只能治疗活人,或者制造不死生物,只有真神才能逆转死亡。我可不是真神啊。”
艾丝缇感叹:“也对……如果您是真神多好。”
“我也希望……”说完之后,洛特一阵心虚。他偷偷留意伯里斯,伯里斯继续和艾丝缇聊着生老病死的话题,大概没怎么在意那句话。
午夜一过,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得院子里的黄荆丛沙沙作响。
三名女医师轻轻哼唱着奥塔罗特的祈祷歌谣,把白色布单盖过了病人头顶。
丽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带着花费一生读到的传奇,沉入了漆黑的永眠之中。
说真的,伯里斯并不怎么难过。毕竟他刚认识丽莎,她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他只是有点惋惜,本来他还想多和丽莎聊聊。要知道,丽莎读到的东西可是旁人难以窥见的珍宝。
读那本书很难,和丽莎聊天却很容易。伯里斯动过一点心思,想借助丽莎之口来间接获取书中的内容,这么做会耗费很多时间,但肯定很值得……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医师们离开了,丽莎的遗体就暂时留在房间里。根据奥塔罗特信徒的习惯,不论死者在何时离世,他们都需要在床铺上再“睡”过一个夜晚,等到清晨时,死者家属才能继续处理相关事宜。
这种“睡眠”象征着死者最后的平静,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梦中,他们的灵魂会慢慢离开尘世,跟着寂静之神走向亡灵殿堂。
丽莎是黑湖守卫的牧师,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什么“最后一个梦”。但奈勒坚持要这样安排,其他人也就懒得多说了。
奈勒没哭,只是脸色十分阴沉。他既不敢对母亲的遗体抱怨,也不愿在医师们面前失态,更不想对艾丝缇大声说话,于是他就自来熟地把伯里斯和洛特当做了暂时的倾诉对象。
年轻的骑士暂时抛下了自律,去楼下柜台要了一瓶杜松子酒,还拿了一本空白账簿。他把“逸闻学者洛特”叫到安静的大厅酒馆里,把账簿往他面前一拍,还递给他一把木勺。
洛特接过账簿和木勺,迷茫地望向身边的伯里斯。伯里斯默默掏出一支细炭笔,换下了那把木勺。
奈勒已经喝下了一大杯酒,眼神有点飘忽。他晃悠悠地给洛特与伯里斯各倒了一杯,然后把自己的杯子也续满。
“你们帮我一个忙,”奈勒指指空白账簿,“我说,你写。我的字不好看……我是她的儿子,我要给她写悼亡诗……”
由直系亲属为逝者写悼亡诗,是萨戈人祖祖辈辈的习惯。诗文不需要多么优美,重要的是这份心意。奈勒多少算是贵族出身,上过写作课,但他此时喝得晕晕乎乎,说出口的基本是些胡言乱语。
洛特倒是尽职尽责。他基本没听奈勒在说什么,自己凭空捏造了一首崭新的悼亡诗……伯里斯大致读了一下,文笔竟然还可以。
奈勒说着说着有点失态,吟诗渐渐变成了抱怨:“书比我重要,书比我和我哥哥和父亲加起来都重要!”他又倒了一杯酒,“就算见到我,她也不在乎……她对你们这些法师比较感兴趣,好像你们才是主角,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伯里斯看不得年轻人这么颓丧,他偷偷把奈勒的酒拿开,换成了一杯清水,奈勒竟然没能察觉。伯里斯坐到骑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没有想过,她离开你们,正是为了你们好呀?”
“这是怎么说?”骑士眼睛红红的。
伯里斯说:“你父亲是默祷者,你是神殿骑士。你们能接受她是‘伪神’牧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