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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说她不喜欢,她说她没兴趣,她就以为是真的。可是后来,他就慢慢地领悟到了,其实也就是领悟了少许。真正彻底明白过来,是在他以为她已经在战乱之中埋葬在万人坑里之后,在他苦战了几个日夜疲惫空虚地躺在营帐里的时候,在那种求而不得煎熬和苦闷之中,他开始一点点地回忆过去的那个萧杏花,那个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那个刻在自己心坎儿上的女人。

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珍惜而缓慢地回味,回味得越多,他越能明白,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那个夜晚会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的心思。

她虽然长在隗继山下,可是却和大转子村许多姑娘不一样。

她是三四岁被拐子拐卖了的,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跟着读识字的姑娘,甚至身边是有人伺候的。后来虽然经历了许多苦难,最后这朵凤凰花飘落并扎根到了他的家里,可是她骨子里,却渴盼着读识字,渴盼着能够过上更体面的日子。

可是小时候,母亲便是真心疼她,到底自己是男孩子,自然是什么好事都紧着自己。家里穷,能让自己夜晚跟着私塾的先生念一会,那都很是紧巴了,更不要说再让萧杏花也跟着念了。

所以念这个事,萧杏花自然是没份。

当时的自己和母亲,甚至周围的邻里,也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念这种事,萧杏花自然本来就是没份儿。

就连萧杏花自己,也觉得念这种事,肯定和她没什么干系。

所以她会在夜晚他认字的时候,捧着自己熬得菜粥跑过来,嘘寒问暖,却把眼神儿只往上打转儿,也会暗地里恋慕着村头的彭玉。

在小时候,他也曾拉着她,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谁知道她却扭过头去说,姑娘家认什么字呢,左右没什么用。

她还说自己笨,学不会的。

他那个时候是真傻,她这么说,他就真信了。

后来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生死两茫茫,孤冷的夜晚一个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以前以为自己对他的杏花很好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就是不够好,一点都不好。

这辈子,他欠她很多,以为永远没有还的机会。

现在好了,她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还活着。

他还有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地弥补她,弥补她从三四岁被拐之后就欠缺的一切。

“走。”他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出了这宽敞的大园子,重新回到了房。

又拿来了笔墨纸砚,放到她面前。

“以后我慢慢教你。”他对她这么说。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泛着红,半响才点了点头,仿佛勉为其难地说“那就跟着你认几个字吧,要说起来,我现在也是侯门夫人了,要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认识几个字,总归说不过去”

听她这么说,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虚伪,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吃的,她会认真地告诉你她不喜欢,明明心底不知道多么渴盼着读识字,偏要找个理由说是为了掌管家里。

不过他也没拆穿。

一边铺陈开宣纸,又亲自研磨好了墨汁,他让她坐在那里,手把手地教她。

他的手稳定而有力,她捉笔的手却很是笨拙,两只手一大一小,他轻柔地握着她的,教她如何下笔。

黑色的墨汁在纯白厚实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杏花。

这是她的名字。

萧杏花盯着这个名字,了半响,才道“小时候你教过我的。”

这些年,她还勉强记得几个,只是根本不会写罢了。

“是。”

小时候,他教过她,用树枝在泥土里划下。

萧战庭望着那个名字,脑中便浮现出记忆中的那个刚到他家的小小姑娘来。

青山绿水间,小小姑娘双手比划着,用认真的语气说,晚上我做梦了,梦到我在一个学堂里,学堂前面有一棵树,很大很老的树,那个树的叶子一半厚一半薄,像一把刀。

他说,这世上哪里有那样的树,找遍槐继山也没有啊。

她用清亮的眼睛固执而认真地望着他,说有的,她真得记得。

后来的这些年,他行军打仗,探视民情,视察军务,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走到任何地方,他都会那里的树,有没有她小时候说过的那种叶子像刀片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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