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缅边陲。
贵概镇外,盖得山区。
烈日下的一辆越野车穿过山路,上下颠簸,终于顶着骄阳停在了寺院大门口。几个缅甸人跳下车,从后箱里搬出几个大纸箱,里面是林林总总各种食水和烟草,纷纷熟练地扛在肩上穿过了庭院。
司机来到前院红杉树下,毕恭毕敬欠下身“吴吞大叔。”
一个身躯干瘦、腰背微佝的老僧穿着土黄色袈裟,坐在树荫的躺椅上吞云吐雾,慢慢地哦了声,往院墙外重峦叠嶂的山头指了指“还在”
司机点点头“还在。”
吴吞其实还不到七十岁,但脸颊两侧肉垂耷着,深深的皱纹带着眼角往下,略微白内障的眼珠浑黄不清,上去像八十多了。也许是早年在金三角打打杀杀的太多,面貌神韵跟一般老年人相比有很大变化,总是带着些狡猾和凶相。
“打点也给了,招呼也打了,怎么都没用。”吴吞弹了弹烟灰,说“掸邦的警察,从来都没像这次这么难缠过”
司机小声说“据说边防施加了很大压力”
吴吞一声不吭,鸦片烟的雾气把他半个身子都罩住了。司机眼巴巴等着他,半晌只见老头终于一动,从凉椅上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指指搬完东西陆续从寺庙里出来的手下
“叫他们下趟过来的时候,不用送东西了。”
司机一愣,紧接着心领神会“明白”
吴吞“唔”地一声,挥挥手,司机带着手下小心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再度恢复安静,绿荫中远远传来虫鸣。这驰骋了南亚地区几十年的大毒枭将鸦片烟叼进嘴里,望向远处山头
“掸邦这帮废物”
监视包围他的不论是当地警察还是缅甸军警,充其量只能造成一点麻烦,对他来说并不是最棘手的问题。只要那个连烧了三座寺院的讨命鬼儿子不在,只要那帮兔崽子不知道他在哪里
吴吞眯起老眼,哼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建宁。
严峫终于把手从脸上挪开,咳了声压抑住沸腾的情绪,眉心上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两道红痕,“什么线报”
吕局说“吴吞的藏身之处。”
吴吞
门外传来哗哗水流声,那是吕局老伴在厨房里洗碗。其实平常这类琐碎都请了钟点工上门来干,但今天做红烧肉用了高压锅,老伴无法忍受把一大锅汤水剩在洗碗池里等钟点工上门,吕局又忙不迭跟着严峫逃进了房,只得由他夫人气哼哼地亲自上手了。
那熟悉的洗碗声响听得严峫心神不属,他揉揉鼻子,掩饰住鼻腔中的酸涩,问“江停说出吴吞具体藏在哪个寺庙里了”
“江停告诉我他在1009行动开始前进行筹备工作的时候,曾经通过加密邮件,向远在缅甸的吴吞汇报过各种进展。这跟你刚从元龙峡回来时对省厅交代的口供也一致,还记得吧”
严峫心中微微一沉“记得。”
这是江停在山谷中当着黑桃k的面亲口告诉他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1009行动从一次不幸失败的缉毒行动,彻头彻尾变成了一次不幸失败的毒贩黑吃黑。
严峫不知道别人会如何评价,但他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和良知这种情形不论对当年牺牲的十多名缉毒警,还是对更多受到牵连的警察和家属来说,这都是无法承受的欺骗和打击。
“根据对江停用过的电脑和手机进行数据还原,我们确实发现了这些邮件。不过有一点江停没告诉你的是,在其中某几封邮件被加密时插进了病毒程序,一旦邮件进行解密,病毒就会自动植入收件方的电脑,只要吴吞回复,病毒就能穿过几层代理服务器,锁定电子邮件发出的地理位置。”
“”严峫呆住了“也就是说”
“吴吞和他的嫡系团伙,在金三角当了几十年的土财主,都是做派老式的江湖毒贩,很容易上这种新玩意儿的钩。”吕局一眼就穿了严峫的心思,说“吴吞返回给江停的地址,全部都集中在缅甸贵概镇附近的盖得山区,而这些地址都被江停记录后,发给了岳广平。”
那口哽在咽喉里的气瞬间随心脏重重落回胸腔,严峫半个脊背都麻了,恍惚只听见耳边响起江停夹杂在山风中的叙述“1009行动准备的每一步都通过加密邮件向吴吞报备过,他当时也表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表示了谅解”
他当时咳得太剧烈了,以至于黑桃k都回头了他一眼,但当时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把重音卡在“表示”这个词上。
直到最生死攸关、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他还在努力地想把信息传达出去,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他曾对自己的人失望过吗
严峫嘴唇发抖,说不出话。吕局眨巴着本来就很小的眼睛,把大茶缸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喝点水冷静一下”
“”严峫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沙哑问“也就是说,吴吞藏身的寺庙在贵概附近”
“贵概是掸邦毒品最泛滥的地区之一,不久前刚有一辆从贵概开往曼德勒的货车,被抽查出装了人民币价值19个亿的冰毒,这还只是一辆车而已。当地毒贩之猖狂由此可见一斑。”吕局摇摇头,说“获悉这条珍贵的情报之后,我国公安部门迅速与缅甸方面进行了沟通,当地政府非常感激我们。从上个星期开始,缅甸军警和掸邦当地缉毒警已经盯住了盖得山区的一座佛庙,虽然迟迟没有进行抓捕,但确定吴吞就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