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见雪自从离开夏侯神府便是呆滞的,她犹如一缕幽魂般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嬷嬷爬过去,就要扶起她,谁知道这时,她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神情大骇,颤声道:“娘子,娘子,你的脸,怎么了!”
夏侯见雪茫然。
罗嬷嬷哆嗦着手拨开夏侯见雪散乱的发丝,一看之下,震惊得瞳孔收缩。
夏侯见雪此时正是悲恸时候,哪里顾得上其它,见罗嬷嬷这般,才麻木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她摸着只觉自己的脸依然平滑,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罗嬷嬷倒吸一口气,忙道:“没,没有……”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透着彻骨的绝望,夏侯见雪猛然意识到了。
她记起来了,当时她出现在夏侯神府大厅中,她的父亲以及其它所有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她当时急于和自己父亲相认,根本没细想!
她疯狂地要寻找铜镜,她要看看自己的脸,最后终于找到角落一碗凉汤,她端起来,对着那碗浑浊的汤看自己的脸。
在晃荡的汤水中,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看到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罗嬷嬷忙过去,抱住她:“娘子,别怕,这是能去除的,能去除的……”
谁曾想,在夏侯见雪那如雪的肌肤上,此时竟然被刺了雕青!
所谓雕青者,便是在脸上点青,而夏侯见雪脸上的雕青竟是一只五彩飞鸟,横跨额头脸颊,并有彩色羽毛零星蔓延至下颌并颈部,周围点缀以细巧花卉飞蛾,其余空白处还有淡淡栗色的底纹。
而在脸上颧骨一处,又特意刺了一个惹眼的“罪”字。
乍看之下,这面庞妖艳妩媚,既诡异华丽,又勾心夺魄。
罗嬷嬷后脊梁骨发冷,浑身簌簌发抖,眼前发黑。
若说大晟也不是没有面部雕青者,但一般是那轻薄不顾士行之人,为寻常人等所不齿,朝廷中子孙荫补或科举殿试,都要搜检身上有无这绣体私文。
这还是外面郎君,若是寻常闺阁娘子,但凡良家娘子,又有哪个可能去雕青!
只有那些不顾体面的教坊司孟□□子,刺了淫戏在身体肌肤,陪客人饮酒时,来了兴致便裸裎示众,用那面庞上妩媚风流之相来哗众取宠,这都是下等末流,上不得台面了!
更不要说脸上那个“罪”字,只有遭受流放的犯人才会刺上,一旦刺上,一生都是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若要消除这些点青,也只能刮掉脸皮,弄得面目全非!
罗嬷嬷抱着自家颤抖战栗的娘子,自己也是浑身无力,几乎栽倒在那里。
千娇万贵的娘子,夏侯氏的嫡女,竟然被刺上这样
的一个字,这是一生的耻辱!
而此时此刻,夏侯见雪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父亲眼神中的犹豫和挣扎,明白了那双明明伸出来,却又颤抖犹豫着缩回去的手,更明白了母亲和兄长眼中的惊惧。
她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哆嗦着,就在这冷颤连连中,想起那一晚宁王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的王妃知道点青,而自己不知道,他要自己学点青。
说回去后父亲认她,他就放了自己。
他其实早已经笃定,父母并不会认自己了。
她不再是夏侯见雪了,永远都不是了。
她陡然爆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声音疯狂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