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泌才走出了元帅府,看着英姿矫健的李俶翻身上马,率部离去,目光中显出欣慰之色来。
“李先生!”
却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拜倒道:“求先生救救建宁王!”
“出了何事?”
“圣人……圣人要赐死建宁王。”
李泌大为惊讶,连忙向行宫赶去。他素来仙风道骨、从容不迫,今日跑得太急,摔了两跤,却也顾不得身上沾到的尘土,慌忙奔到行宫,掏出信令往里赶去,也只有他,能有随时来见李亨的特权。
前方,终于看到李倓那英挺的身影跪在大殿前,手捧着一个酒壶,周围站着一众禁卫。
“建宁王!”
李泌大喊着出言阻止,一众禁卫赶上前拦住了他。
李倓没有回头看,高高仰起头,提起酒壶,把鸠酒灌入喉中。火光中,能看到他的喉头上下滚动,这番豪饮尽是酣畅淋漓。
“建宁王!”
李泌瞪大眼,死死盯着那画面,聪明如他,也未曾料想到在自己权逾宰相的情况下,竟还是出现了皇室父子相残的一幕。
“放开!我要见陛下!”
他奋力挣开了禁卫的阻拦,他们也不敢真的伤他,任他冲到了李倓身边。
李泌会医术,提起那酒壶闻了闻,用手指沾了些残酒尝是哪种毒药。濒死的李倓却是拉了拉他,道:“不要抗旨……”
“出了何事?我们会劝陛下回心转意。”
“这是我们李氏……的宿命,躲不掉的。”李倓的脸色渐渐青,嘴角却浮起了释然的笑意,喃喃道:“请先生劝陛下,不可倚仗宦官,不可妄信妇人,不可轻视回纥、吐蕃……”
他有些记不清了,原本强壮的身躯因为痛苦而抽搐着,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胃里的剧烈绞动使得他满头都是密汗,仰天痛叫,然后他悲从中来,大哭道:“苍天可鉴!苍天可鉴……”
悲哭声戛然而止。
李泌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探到了李倓的口鼻下,现已经没了气息。
他不敢想象,李倓会死得这般突兀,呆愣在了那里。许久才站起身踉跄了两步去求见李亨。
“朕难道不伤心吗?”
李亨头也没梳,背也塌着,十分颓废地坐在那,喃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朕却不得不杀自己的儿子,难道朕的心里不痛苦吗?”
李泌道:“自古父子相疑,常有亡国覆家,陛下如何不召臣相商?”
话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停了下来,道:“臣不知建宁王犯了何事,也许是被冤枉的。”
李亨摇了摇手,道:“他为朕立了不少功劳,却没能掌兵,心中有不平气,先生自己看吧……事实确凿,朕为了社稷大计,再心如刀割也只能杀了他。”
那是随李倓守九成宫的禁卫的供状,李泌只看了几眼,脸色已变。
依供状所言,自长安出逃之后,李倓统领禁卫,每接战,身先士卒,在军中声望甚高,认为只要谎报军情,就能讨来兵马。至于砸塌城墙的火药,则是李倓以前投靠庆王时得到的,他还时常派心腹高小艺到所谓的“敌营”中传信。最后说李倓打算养一支私兵,扮成叛军绕后,击杀李俶。
“此事必是有人在害建宁王。”李泌笃定道,“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一向和睦相亲,此供状所言,断无可能。”
他想起当自己意识到有人进谗时,竟顾着自保,而没有料到最后会害到李倓,不由悔恨交加。
“先生不必再说,他性情一向偏激,当着朕大打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是朕疏于管教,以至酿成大祸。”李亨本就悲伤,涕泪交加道:“此事已了,且顾眼下的大局吧。”
“臣幼时听过一《黄台瓜辞》,陛下可曾听过?”李泌低声念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