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青岗,小丘。
看着远去的大军,辎车夹着四路行军纵队,有条不紊地向着洛阳的方向开进,看不到尽头,慕容垂一身将袍大铠,骑在坐骑之上,神色平静。
慕容兰冲天马尾,没有戴头盔,红色的丝巾扎于额上,秀发随风飘扬,衬托出那绝世的容颜,她看着远行的军队里,那一处黄色冠盖之下,意气风发的苻坚,勾了勾嘴角:“大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这回不仅放过了苻坚,还要把三万大军交给他?这些本族的军队,不应该是我们乱世起兵的本钱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若真是本钱,我还会留苻坚的命么?这是一副甜蜜的毒药,看似可以据此兵马起兵,但他们的家人子女都在关中,若我宣布起兵,他们势必星散,毕竟自己的老婆孩子,比什么鲜卑同族,更加重要。”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我们是白忙活了吗?折腾了这么久,最后是便宜了晋军?”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慕容兰咬着嘴唇,说道:“昨天的军议之上,苻坚不是已经决定了么,苻丕镇守邺城,石越率五千精兵助之,张蚝率四千兵马镇守晋阳,控制并州,苻晖率一万精兵驻守洛阳,而毛当本部五千人马助之。以这三路精锐出镇关东最重要的三处地方,以为犄角。而苻坚本人则大赦天下,解散大军,回去巩固关中,看起来,我们并没有让天下大乱的机会了。天下只要不乱,晋军也不会北伐。”
慕容垂微微一笑:“看来,小妹的军国眼光,还是有待加强啊。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让这几万鲜卑军队跟着苻坚回关中呢。”
慕容兰讶道:“难道大哥还有什么深意吗?”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又怎么会让关中这么舒服地被苻坚所巩固?他虽然大败于淝水,但氐秦势力在关中强大,一般人不敢轻易在关中起兵的,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 慕容兰奇道:“大哥说的难道是姚苌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姚苌奸诈过人,足智多谋,此人绝不会在情势未明时就起兵,一定会等着别人先起事,然后再去平叛,在此过程中发展自己的力量,趁机自立,可以说,他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
慕容兰奇道:“若不是姚苌,又会是谁?难道会是凉州,河湟一带的那些蛮夷吗?”
慕容垂笑道:“象是河湟的秃发部,甘凉的乞伏部,这些迟早会反,但毕竟凉州离关中太远,只是边境之患,不足以动摇苻坚的根本。我说的是,在关中有人直接起兵。”
慕容兰笑了起来:“大哥不会是说我们的那个好侄子,燕国的末代亡国之君慕容纬吧。听说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回给苻坚加了个横野将军之名,在项城看守辎重,听到前线的败报,居然扔下部队,自己逃之夭夭了,这个懦夫,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起兵复燕呢?!”
慕容垂不屑地冷笑道:“他当然是个废物,但是有个人,却是跟苻坚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每天都做梦着想要报复呢,这个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慕容兰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是,冲儿?”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当年苻坚身下的那个**,已经长大了,听说他给外放为平阳太守之后,日夜苦练兵法和武功,阴养死士,北地豪杰,多肯为其效死,已成我慕容一族后起之秀中,最出色的一个了,甚至连麟儿和农儿他们,比其也有所不如啊。”
慕容兰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可是,可是冲儿就是这几年提高得再多,毕竟作为苻坚的**,人们可以同情他,可怜他,但有谁愿意去追随他呢?”
慕容垂冷笑道:“韩信也曾受过胯下之辱,不也是拥兵数十万的名帅吗?乱世之中,人们追随的是强大的武力,而不是名望。慕容冲有将帅之才,更有一颗强烈的复仇之心,他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绝不会对苻坚手下留情,现在他在平阳,并州之地,本就是大量的契胡杂居,氐人数量极少,张蚝最多只能控制太原,晋阳一带,绝对不可能阻止慕容冲的起兵,而一旦慕容冲成功起兵,必将渡过黄河,直入关中,我们今天还给苻坚的这三万人马,将来就会成为慕容冲的复仇之师,当他攻克长安的时候,也是我们起兵于关东之时!”
();()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这些鲜卑人都会听慕容冲的吗?我们鲜卑人只会追随强者,一个**,值得他们效死?”
慕容垂微微一笑:“我说过,乱世之中,人们追随的是强者,慕容冲屈辱多年,一如当年楚国的叛臣伍子胥,那种因为极度的仇恨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可怕的,足以毁灭一切。加上有姚苌这个老狐狸暗中相助,相信我,阿兰,他一定可以成事的!”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苻坚也真是可怜,要是知道自己以后有这么凄惨的将来,还不如死在淝水的好。”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啦,他加于我们大燕,加于我们慕容氏一族之上的苦难,只有以后慢慢地,一件件地偿还。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慢慢地毁灭,子侄一个个地死去,陷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境,最后被自己昔日的部下们杀死,也许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这一生的假仁假义,有多可笑,多可悲!”
慕容兰看着慕容垂脸上那可怕的表情,透过他得意大笑时,那张缺了颗门牙的嘴,仿佛看到了他那颗扭曲的内心,心中突然变得害怕起来,与这个大哥相处几十年,即使是当暗无天日的杀手,受他那种严格到残酷的训练时,也从没有让她这样怕过这个男人过,她的手,不觉握成了个拳头,身子也微微地发起抖来。
慕容垂突然收住了笑声,看向了慕容兰,微微一笑:“阿兰,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我需要你回一趟晋国,去找谢玄,有件事,我们需要继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