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刘元振终于开了口。
当先转过头来的却是李瑕,看了刘元振一眼,像是看穿了其人心思。
李瑕遂点点头,道:“也好,让你们父子先商量。”
说罢,他径直往边上走了几步,竟根本不在意刘黑马是否会解下刘元振、刘元礼身上的绳索,试图逃脱。
刘元振并未急于解脱捆缚,而是向刘黑马道:“前些日子,陛下加李璮为江淮大都督,赐金、银符共六十余枚,褒赏奖谕再三。然而,孩儿得到京中消息,在这之前,粘合南合、张宏等人,曾向陛下进言,称李璮必反。”
“我知道,安抚、姑息之策罢了。”刘黑马叹息一声,“陛下正与漠北交战,山东事态又不妙,这也是我肯与李瑕谈条件的因由之一。”
刘元振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又道:“若旁人不知李璮之反心,只当陛下待诸世侯一般宽厚。”
他虽还被捆着,却终于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有了评点江山的气概。
“如今陛下待李璮优渥,是姑息之策、是虚情假意。那,安知待父亲之优渥与器重便是真的?有朝一日四海归一、休兵晏民,又有谁真个能容忍世侯裂土分疆,手握兵权?
父亲岂不见史天泽每每推辞、转授都元帅之职,窝阔台、蒙哥不溢赞美之词?由此观之,蒙古可汗,并非真气量恢宏。不夺世侯之兵权,非不愿矣,实不能矣。而陛下天威难测……”
刘黑马叹息一声。
他比长子更明白,无论如何,忽必烈待世侯更宽松,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瑕方才说的意思,是要夺刘家的兵权,比蒙古严、但不会像赵宋那般猜忌制衡。
刘元振所言,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眼下形势所迫,听听这些话,有个台阶下罢了。
“孩儿以为,李瑕为人,坦诚可信。”刘元振又道:“他将条件摆明,而非先欺骗父亲,待往后再行反悔之事,是带诚意而来。”
在他眼里,李瑕的诚信确实是好的。
且是在“兵不厌诈”与“坦诚相待”这方面把握得极好。
两者的区别在何处?
比如,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使者商谈,答应回哈拉和林商议,却在暗中准备,最后斩杀使者,抢先登基称帝。没有人会说他奸诈,因为傻子才会去哈拉和林送死。这叫兵不厌诈,对敌人不择手段。
再比如,忽必烈为笼络北人,平时口口声声“行汉法”,北人听其言、见其行,因此而付诸努力,真心拥戴他。如今他确实登基、改年号,诏告天下实行汉法。这叫言行如一,对自己人坦诚相待。
两者区别在于,双方都是出于真心许下的承诺,才是真正有效的承诺。
李瑕对敌,比忽必烈更不择手段,刺杀、偷袭、欺骗、威胁,各种下作伎俩层出不穷;
而李瑕待人,却比忽必烈更坦诚,条件先摆出来,既然不能容忍刘家再裂地养兵,也不会虚与委蛇,先作欺瞒,一是一、二是二,称得上“直率”。
弱者太直率,只会被轻视,故而一开始所有人都对他爱搭不理。
唯有当李瑕摆出实力,睥睨关陇,这份直率才能成为气魄。
再反观古来多少豪杰,起势前少了这份直率,轻许诺言,欺瞒哄骗,最后毁言践行,再难赎回。
对比到这里,李瑕的直率又成了更难能可贵的优点……
刘黑马默然而立,听着长子的劝说,渐渐也感受到了这些。
“你认为李瑕真能成事?”
“不知。”刘元振道:“但三峰山之战前,父亲可曾想过,三万余兵力能胜十五万大军?”
刘黑马喃喃道:“其实,那是气运啊,天降大雪……在那之前,我以为要死了……”
“那既然形势至此,再赌一把又何妨?”刘元振道:“无论如何,岂不好过关中陷于宋军反攻,家族基业毁于战祸与猜忌?”
这才是关键。
今日谈不拢,李瑕只是失去时机,刘家却已有根基尽毁之虑。
而条件好或不好只是其一,能否遵守亦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