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薛白反而像是更沉郁的那个。
他原本是看向北方的,此时转过身看李白舞剑,目光便落在南面。
这里也能算是华山之巅了,西边是峭壁,南边的南峰则是华山最高处,天子要封禅的西岳祠就建在那里,连着祭祀的天台。
险峻无比的高山上,建起一座巍峨祠庙,极为壮观。工匠在雨天里也不停歇,吃力地搬着一块块巨石,堆垒着祭天坛,把当今圣人的功业堆向更高处。
李白却偏要在这壮观的帝王功业前面,舞他的剑,吟他寄情山水的诗,他写的是神游天上,实则世间万事东流水,最后笔锋一转,愤愤然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一扫消沉之感。他做梦都想出仕实现抱负,也曾曲意迎合,最后却总是恢复他的风骨,昂扬振奋、潇洒出尘,气概不凡。
由此,西岳祠的轮廓、李白的剑舞,在薛白面前构成了一幅鲜见的画面。
薛白看到的是叛逆。
其实,他更叛逆……
淋雨一时爽快,末了,还得自己打水、烧水,洗浴驱寒。
“这口井叫‘玉井’,颇有故事。”
李白摇动井轱辘,放下水桶,随口说到。
“什么意思?”
薛白常常不知李白说的哪件事是真的,因这位大诗人实在是太有想象力,意兴所至,随口就能描绘出又浪漫又新鲜的事物。
“且看,此楼名为‘玉井楼’,在井上筑楼,既为方便打水,也是为了不让雨水落入井中。”
“为何?”
“因玉井深达地底,水味甘醇,绝非雨水可比。”李白道:“玉井中可生千叶白莲,服之可羽化登仙。”
薛白不信,道:“太白兄又胡诌了,这可是华山,如何深达地底?”
“华山又如何?”李白抚须而笑,道:“伱来打水,我与你细说。”
也只有他,能让薛白做这些杂事,以往都是薛白给别人讲故事。
“我们登华山时,山脚有个女冠宫观,你可见了?”
“是。”
“有女冠始终盯着你看,你自是见了。”李白促狭道。
薛白道:“观主也盯着太白兄看。”
李白一生软饭吃得多了,习以为常,侃侃道:“那观名‘仙宫观’,也称‘仙姑观’,乃是金仙公主修真之地。”
“金仙公主……”
“玉真公主的姐姐,她们姐妹二人皆有道心,可惜,金仙公主在开元二十年已香消玉殒了。”李白道:“说她的故事,她曾经在此,对着玉井,以井水为镜,整理云鬓。”
“太白兄欺我无知,女冠岂梳云鬓?”薛白就不曾见李腾空梳过云鬓。
“你非无知,年轻,见识少而已。”李白朗笑,道:“总之,金仙公主在此整理云鬓,不慎将头上的玉簪掉入井中。次日,她回到山下仙宫观,在泉水边洗手,你猜如何?”
“捡到了那玉簪?”
“聪明。”
李白道:“这口玉井与华山下的泉水是相通的。因此,金仙公主在仙宫观旁又建玉泉院。”
“是吗?”
薛白看了玉井一眼,只见那泉水深不见底。
他却知李白又是在说笑,此事想必是有人帮金仙公主把那玉簪捞起来,送到了山下的玉泉,让金仙公主自己发现。
数十年前的爱情,还挺有心的。
哺时。
刁丙给修建西岳祠的一名小吏塞了两串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