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珏苦笑,道:“近来遇到了个难题,想问问蒋老。”
他面前的老农名叫蒋凯,曾是余玠幕下的监簿官,去年才从九顶城下来。
两人饮着酒,张珏细说了近来之事……
“安抚使觉得李节帅可真有反意?”
“不知……或许有吧,蒋老以为呢?”
蒋凯没回答,抬手指了指院外。
张珏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看神情颇为欢快。
“去岁让我们从九顶城下来,老夫心里还犯嘀咕,想着弃了山城,蒙人打来了可如何是好,今岁却是听说陇西都收复了,叫人放下心来啊。”
蒋凯答非所问,说的却是这一年来发生的各种琐事,住在邻近的某个孩子又长高了,某个乡邻养了头猪想要过年杀了吃肉,谁家的鸡一天下了五个蛋之类。
末了,他缓缓道:“还是这成都沃野种的粮食多,蜀民要的很简单,安定过日子,好好活下去,哪管得到庙堂上的是非。老夫是两浙衢州人,安抚使是凤翔府人,已都是蜀人,岂不该为蜀民考虑。”
“可我食朝廷俸禄,若遇叛乱,平叛责无旁贷。”
“李节帅已叛了吗?”蒋凯问道。
张珏摇了摇头,道:“右相的意思是,官家欲招李节帅还朝,又恐李节帅不往。”
蒋凯问道:“不往,便是叛了?”
“若官家下诏,他不往,那便是叛了。”
“可官家还未下诏,不是吗?”
张珏摇了摇头,自饮了一杯酒,犹觉心中疑问没得到解释。
蒋凯揣着酒杯,问道:“老夫不识得李节帅,只问安抚使一句,近年这些事,换旁人可能做得到?”
“做不到。”张珏道:“说句狂言,论川蜀将才,除了李节帅与王将军,没有人比得了我。若蒙军再入蜀,我没把握守住,更遑提叫成都百姓安居于平地。说到这个,当初李节帅说迁民下山,我本以为是为了减少朝廷掣肘。但若……我实在不愿作叛臣贼子……”
蒋凯摆了摆手,不欲多言。
“我心中为难,蒋老可有良策教我?”张珏又问道。
蒋凯于是转过头,看着香案上的牌位,喃喃道:“安抚使不去问别人,却偏跑来问老夫。老夫却希望,还有能如安抚使这般为难的机会。”
张珏闻言,有些不解。
“想起余帅当年赋词自述啊。”蒋凯叹道,“一片英雄胆,七尺丈夫躯。皇天生我,不知此意竟何如?”
张珏渐渐听懂了,之后发现,其实在来之前,自己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是夜,他回到府中,却得知有一信使已等在偏厅,相见之后,递过了一封李瑕的信。
……
“君玉兄见信如晤,近日得临安来信,再招我还朝,我等治蜀方有成效,必不往。兄若听闻我有不臣之心,不必理会,只管保治下安泰。且看庙堂诸公,有胆逼反我等否?近来忙碌,待年节过后,往成都面谈。”
句句都是平白的语言,并未找人代拟。
张珏看后,却是心中犹疑尽释。
程元凤的长信说的很多,词气诚切,但表露出的态度……就像是对当今大宋天子毫无信心,深恐天子掌握不住武将。
忧忧戚戚,患得患失。
而张珏本身也是武将,天然反感这种猜忌。
李瑕则说的不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但字里行间满是自信与坦荡,隐隐有睥睨之势。
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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