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敖光沉声说。“若是倏忽把自己的时间倒退回最初——也就是一团气的状态,那他所参与的一切,岂不是变成从未发生过?”
“我猜倏忽只是倒退了【自己】的时间。他并没有拨回整个世界的时间。那些记忆不存在,也只是针对他【自己】而言。我们都不是倏忽,想要把混沌大神的想法和行为弄清楚,恐怕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答。不过,”地藏菩萨看向坐在敖光怀里的小猪,微微一笑。“恐怕这些问题他们现在也回答不上来了。”
吉祥完全听不懂地藏菩萨说的东西,心里又不高兴,于是一直无意识地在敖光怀里刨来刨去,似乎想在敖光身上刨出个洞来,好把自己装进去。
敖光沉吟。“不论是洪荒期还是混沌期,那时候的神都已经永寂,这个世上已经不需要一个倏忽了。”
地藏不置可否。
吉祥刨累了,扒着敖光的肩膀休息,顺便告状:“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我也不喜欢看那些东西,很吓人。”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古怪的和尚很讨人厌,我们快走。
到轮回台为止,吉祥还是觉得地府是很有意思的,可是现在连谛听爪子里的小狗他都不感兴趣了。
地藏菩萨也知道吉祥并不乐意接受今天看到的东西,但仍然提醒道:“倏忽——的能力不管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罕见非常。”
敖光点头,谢过他。“今日的事,还请多担待些。他日广仁必定答谢。”
地藏菩萨摆摆手。
其实地藏不说,敖光心里也十分明白,吉祥的能力何止罕见,简直就是逆天。
日出日落,万物衰荣,都是命中注定,但若是能轻易掌控时间,只要运用得当,几乎没有什么不能逆转的事情。自古众人所知,掌时间的神只有南帝北帝——但那毕竟是太过遥远的传说。就连伏羲和女娲,这世上也已经没有了他们存在过得证据,更何况是混沌和南北二帝。
不论远古时的神当时地位多么尊崇,现在也都已经换了一个天。
现在一旦出现继承南帝北帝力量的倏忽重新现世的消息,那么天地绝不会平静。三界从来都不满足于相安无事,其实相互之间一直虎视眈眈。永远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挑起纷争。而只要有心,吉祥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借口。吉祥的力量太具有诱惑力,敖光心里明白三界里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人会有多少。
敖光生平最不喜求人,但这件事情不得不让地藏卖一个情。好在地藏一心教化六道众生,向来不喜纷争。若是处理得当,吉祥的身份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掩盖的可能。更何况,认真相较起来,吉祥现在的力量恐怕只有倏忽的十分之一,只要小心也不容易被发现。
也许倏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自己完全抹杀,重新生为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猪?
如果吉祥不被英招发现,就不会被自己带回东海,也不会开了灵窍,让力量复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今天吉祥很可能仍然快乐地在蓬莱的干草堆里东拱西拱,也许他会遇到另一只小猪和他做伴,或者独自生活,每天去扑蝴蝶,挖蚯蚓,享受最细微也最平凡的幸福。
那就是当时的倏忽想要的吗?
敖光托住吉祥下滑的屁股,把他往上抬些。
谁都能看出来吉祥并不喜欢自己的过去——即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从刚才的情景来看,倏忽对自己的一生并没有流露过不满,但是吉祥的态度多少能够体现出他潜意识里并不觉得那是愉快得可以被接纳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吗?”吉祥把下巴放在敖光肩膀上,看四周的青铜山在倒退。“上面怎么点这么多灯?”
“那不是灯。”是恶犬的眼睛。敖光没有把话说完。“再去森罗殿一趟,秦广王给我路引,总要去谢一下。你的衣服呢?”
“落在高台上啦……不要了。”吉祥之前一个激动就变回小猪,后来也完全忘记要变回来。
“……森罗殿外有一小片草地,崔府君在那里养了很多小花精,到时候你和他们玩一会,等我出来。”
“然后就回家?”
“然后就回家。”
吉祥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好吧。不过你要快一点。我累啦。”
“回去叫织织帮你捏捏。”
“敖光敖光。”吉祥又戳戳他脖子。
“嗯。”
“我今天晚上想去晒月亮。”吉祥觉得无聊了,又开始提要求。
龙宫里只有一个地方能看得到月亮,就是那个蓄着水精的大殿。比起晒太阳,吉祥更喜欢晒月亮,月光温和不刺眼,还能顺便数星星。
“……我叫织织陪你去。”敖光说。最近东海不平静,九蒙又卧床,敖光其实很忙碌。织织很好,最近也是由她来陪吉祥入睡。但是织织很喜欢絮絮叨叨地和吉祥讲一些无聊的话,并强迫他认真听。比如那家的少爷听说真是英俊得不得了,或者自己最近发明了一种新的花样,用什么线绣什么样子,又或者她有一条如何如何的裙子……吉祥不喜欢听这些,所以都能很快就睡着。
“我不!”吉祥严正拒绝,一把勒住龙王脖子:“我要和你一起晒!”
敖光板起脸——吉祥有越长越任性的趋势,他向来主张遏制这种发展。可是刚要开口,就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敖家四兄弟里他年纪最长,通常都要替父母照顾弟弟们。在三个弟弟小时候,以敖闰最玲珑,生了一张巧嘴,见了谁都能迅速获得青睐。而敖钦最张扬爱打扮,凡事争强好胜又嚣张,而夹在敖闰敖钦中间的三弟敖禀,却从小沉默乖巧,十分听话,连老龙王都说小三比敖光跟让人省心。可是敖禀却再没得过除了听话省心以外的评语。最安静听话的孩子,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现在说起四海龙王,敖光严谨,敖闰风流敖钦招摇,轮到敖禀,却往往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