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镜子,监工显然无法发现自己脸上的变化,他停止了哆嗦,又端起杯子,把剩余的茶一饮而尽,又重新看向杜鹃号的方向。
车队上的人似乎已经登船完毕了,印有伯爵纹章的马车已经开始掉头驶离,只剩下一辆全黑色的马车还停留在原地。
不知道工匠用的是什么漆,那种黑色即使被水打湿了也毫不反光,被涂得通体漆黑的车身只有车门和轮轴上刷了细细的金漆,叫人从此处细节觉察到它的工艺和造价。
整个福星市的人都认得这种马车,伍尔夫成员的专属车驾。
那辆马车跟着伯爵车队一起到来,但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船,车上的人也未曾下车露面。
杯子被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但被雨声一冲就变得模糊不清。
雨势已经有所减小,也许很快就要开工了。
一群码头工人都挤在大棚里抓紧时间用力绞干身上的衣物,压低声音传递热茶,谁也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监工把毡帽往脑袋上摁了摁,脚步有些打滑地朝山羊胡走去。
“先生,要让弗雷他们现在上船吗?”身形瘦削的山羊胡——帕米比克单手撑了一把黑伞,毕恭毕敬地询问。
他离马车还有四五步的距离,但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车内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询问,车窗被敲了两下,帕米比克要仔细聆听,才不至于在雨中错过任何动静。
两下,那是‘同意’的意思。
伍尔夫家崛起已超过百年,虽然从未获得进入神殿或任何王宫的资格,但早早积累下的财富和隐性地位使他们一代又一代朝正统贵族的做派上靠拢,这些繁琐的规矩虽然确实既体面又骄矜,但对下人来说只代表麻烦和不好应付。
如果遇上严厉的上司,难度还要翻倍,比如正坐在马车里的这位,‘路易’。
伍尔夫与莱恩那样全凭能力上位的家族不同,除了头狼外,掌握权力的椅子数量从第一代起就是固定的五张,能坐上去除了自身能力、亲族支持之外还要有所成就,这不是投个好胎就能完成的事。
现在这个路易,正占据了其中一张椅子,从年龄上来说其实过于年轻,但正因为如此才令族内尤其忌惮。
年轻的公狼爪牙向来更为尖利。
帕米比克得到回应后,即使谁都看不见,他也恭敬地倒退离开出一段距离,然后才吩咐人去通知那位一直值守的魔法师跟着上船——虽然伯爵夫人那一边肯定也有这类安保措施,但这是伍尔夫家的诚意,半点也马虎不得。
帕米比克摇摇头,他听说了莫克文王国内战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伯爵夫人远离战火的行动相当明智,在一般情况下白桥算不上避难好选择,但如果有黑金家族的门路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虽然还身陷战争,但南方领主相当有人脉,居然同时请动了伍尔夫和吉本两个家族护航,这个待遇要说可以接待小国国王也不为过,毕竟有些服务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希望这位有钱得足以请动两大家族护航的夫人到了白桥也能稳定发挥,一掷千金。
路易并未打算与伯爵夫人同行,他透过车窗看着跳板被收起后,垂下眼沉思了一会儿。
普莉西亚的状况不太好。
虽然有医生一路同行调养,但其实现在怀孕对她的身体来说仍旧有些勉强,再加上心理压力——
想到被送到他书房里关于莱斯罗普的报告,路易有些厌恶地皱了一下眉。
莱斯罗普对圣杯的疯狂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早在几年前他着手追查究竟是谁把这个内部传说外流出去时就查到了莫克文王室,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与普莉西亚相遇。
现在的普莉西亚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状态比当时好太多——普通女人知道自己道貌岸然的丈夫不但是个疯子,还因为发疯残害了许多人命时,没有因为恐惧和后悔也变得疯狂已经算她足够坚强了。
他们之所以产生纠葛,是当时以锡兰之名出现的路易是唯一能理解她害怕与愤怒根源的人,而锡兰认为也只有普莉西亚是唯一一个完全与他的过去和未来无关的人——他曾经这么想。
然而普莉西亚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路易往后靠在座椅软垫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关于这个孩子,他不会反对普莉西亚的任何决定,莱斯罗普已经是一个女人能遇到的最糟糕的噩梦,他不想也不应该……
一阵细微的动静打破了他的沉思,他坐直身体,侧脸看去,有人正在朝马车靠近,但不是帕米比克。
那个人中等个头,肚子略微发福,戴着一顶遮耳毡帽,动作和脚步都很轻,在细雨中看不清脸孔和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26号噢。
普莉西亚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她的身体日益沉重,几乎每个夜晚都难以入眠,这大大加剧了她的精神损耗。好在艾利卡十分能干,替她挡下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即便如此,她的疲惫与虚弱也十分明显。
“锡兰先生就在码头上,您……”虽然艾利卡知道普莉西亚和路易的关系及其隐秘,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可能动摇孩子是否是莱斯罗普的风波,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普莉西亚摇摇头。
“我们最好维持现在的雇佣关系,我是个富有的伯爵夫人,他是伍尔夫家的接待者。”
可是您想见他不是吗。
艾利卡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完全继承了父亲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如果主人打定主意,多劝无用,于是过去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儿,外面雨势正在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