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是知足的,只要吃饱,在哪都是活。
再后来被发卖,九死一生逃入深山,得见仙颜,那一瞬她永生难忘。
那是静湖落石,楼宇倾塌般的震动和余波。
便是从那一刻起,她再也不能知足。
江家村,永安城,天衍宗,天地之广阔,绝非她幼年敢想。
中原,天巫,冥海,妖界,地灵界……便是天之极,地之极了吗?
与幼年那颗饴糖相比,她此时再难找回曾经的满足快乐,但她宁愿舍弃那颗糖,也想知道天高与地厚。
人生在世,功成垂败,皆在取舍之间,有舍有得,不舍不得。
所以……
江月白闭眼,深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陶丰年就坐在她对面,弓背盘腿,手持烟杆,吞云吐雾。
“白丫头,要跟爷爷道别了吗?”
眼底泛起水雾,江月白贪婪的注视着眼前明知是虚幻的爷爷。
陶丰年敲敲烟杆,让燃尽的烟灰归于大地。
“爷爷的《花溪笔录》还在你身上吗?打开再看看。”
江月白找出早已被翻得卷边的书册,用手掌抚平边角,打开。
“三月初三,收冬灵麦一千两百五十斤,还老孙两百斤,借予董家一百斤。”
“八月二十,收灵谷两千七百斤,攒足五百灵石,欲购修行所需。”
“八月二十五,吴家二子狩妖重伤,欲借灵石购药疗伤,思前想后,同在花溪谷生存不易,借之。”
“十一月十五,收成不好,修行进境缓慢,催债不顺,如何是好?”
江月白无意识的翻着,她早都看过许多遍,后面全都是如此,耕种收获,家长里短,不出花溪谷,不出天衍宗。
陶丰年的烟杆压上来,“再看看你自己的日志。”
江月白又拿出自己记录日志的玉简。
“二月初三,那日水中生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吕莹跟我说王家和李家俩学徒打起来了,关我屁事!”
“三月十七,神机石虽然耗费灵石,但只要能提升神识我便认了,哪怕去借,我也得学下去。”
江月白心中微震,再翻看自己在阴山矿场时那些。
“七月十九,坠入地下暗河遭遇血牙鳄群,九死一生,尽数屠灭……”
“五月十一,遭遇挖矿小队偷袭,受伤不敌,暂退……”
“六月初一,群战五人,生死间领悟‘奔雷势’……”
江月白放下玉简,握紧。
陶丰年笑容慈祥,“白丫头,你比同龄的孩子都通透,其实你早就明白,爷爷无法跟你一路同行,或早或晚,还是要分开。”
“爷爷的天地,就是这花溪谷,这天衍宗,而你的天地,是青云之巅,是大道之极,如今仇怨已了,你便彻底放下吧,去追逐你想要的广阔和自由。”
江月白闭眼点头,一下又一下,眼泪长流。
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只是明白和做到,是两码事。
江月白取出烟杆,锁镰,连同《花溪笔录》,这是她留在身上最后三件,跟爷爷有关的东西了。
深吸一口气,江月白神识包裹,将三样东西投入五行莲台。
既决定,便不再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