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丽娅摇头苦笑着:“他们表现再好又有什么用?原本这一切根本不用发生的……”
提亚问:“如果不发生,今天,更迭之日期间,树篱村原本应该是什么样?”
“就……以前那样。”瓦丽娅颓丧地说。
提亚说:“树篱村的更迭之日是这样的——去参加仪式的人战战兢兢上山,家属一晚上都在做饭,等着他凌晨归来。其他村民并不怎么出门,大家在树上挂更多风铃,在空旷地带和矮石墙上摆放白蜡烛,有的人彻夜祈祷,也有的人根本没有回家,还在外面忙着处理精灵引起的事件……每年的1月7日到14日,更迭之日,要论热闹,其实远远没有公历圣诞和跨年热闹,但这是我们传统上最重大的日子。瓦丽娅,你十四岁就离开村子了,比我离开得还早。你在寄宿学校,在警校,在城市出租屋里的时候,应该根本不过这个节吧?”
“你想说什么?”瓦丽娅问。
她感觉到姐姐话里有话,肯定不是只想评价传统节日。
提亚正在吃东西,暂时占着嘴,没有回答。
收音机里还在播新闻。
各种突发险情,连线记者,连线中断,求助信息汇总……主持人语速很快,每条消息都不带重复的。
过了一会儿,提亚抬起头,看着妹妹:“比起父母,我一直认为你更能理解我。你比我觉醒更早,小小年纪就下定决心去走别的道路了,而且非常坚决。父母也好,同龄人也好,谁都没法劝你回来。而我呢……其实从获得易物魔法开始,我已经隐约觉得很多事情不对劲了……但那时我还很懵懂。米丽卡出事之后,我察觉到了更多异常,可我仍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主动自我麻痹……直到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
说话时,她放下餐具,双手摊开在面前。
宽松的袖口顺着小臂滑下来了一点,她手腕以下的皮肤上布满陈旧瘢痕。
“我用自己的血和肉,得到了一个个忠诚的孩子,我和孩子们杀过精灵,因为有精灵威胁到人类的安全;我也杀过人,他们也在残害着其他人……”提亚笑了笑,“我说的并不仅仅是遇到人口贩运案件的那次哦,在那之前,我早就见过很多一言难尽的事情了……总之,我逐渐意识到了,树篱村的所谓‘传统’其实非常可笑,几乎是一种病态的自我感动。你说,树篱村到底有什么用呢?能让人类社会永远安稳吗?能让精灵融入这个世界?或是能让它们彻底远离这个世界?都不行吧,都做不到。”
瓦丽娅瞟了一眼姐姐的小臂,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忍多看。
她裹着毯子,双手抱膝:“提亚,其实我不像你说的,我没有想这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十四岁就跑了吗?不是什么觉醒,也不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怕死而已。”
“怕死吗,可是做警察也很危险啊。”提亚说。
瓦丽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真的,做警察没有做树篱村的人危险。咱们这里的治安虽然谈不上世界领先,但也没有特别差,穷凶极恶的悍匪是极少数。”
提亚说:“嗯,我们这里治安还行,但位面交叠处很多,很密集。放眼整个世界,和我们情况类似的地区也就三四个吧。精灵造成的问题从古至今都存在,这些事情却不算治安问题,不归警方管,没人报道,没有官方指导,当然也不会得到国际援助。”
瓦丽娅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还国际援助?什么和什么呀……”
提亚微微挑眉。
瓦丽娅这时意识到,提亚并不是在讲冷笑话,她是认真的。
提亚垂眸思考片刻,问:“你觉得树篱村正常吗?”
瓦丽娅问:“‘正常’是指哪方面?”
“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树篱村的人伟大吗,有责任感吗?”
瓦丽娅嗤笑:“我想说有,但你应该会冷嘲热讽吧。”
提亚缓缓道:“要让我评价,树篱村的人确实很有责任感。只因为祖先与异位面发生关联,后面一代代人就都自愿和异位面打起了交道。大家群策群力,搞研究,搞互助,接触精灵圈,把精灵圈和精灵隐藏起来,藏上几百年,一千年,未来还要继续藏下去,一代代人心甘情愿奉献着人生……多伟大啊。”
提亚停顿下来,忽然问:“瓦丽娅,我们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我都不太了解现在的你。这些年里,你恋爱过吗?”
“问这干什么?”瓦丽娅皱眉。
提亚说:“我给你描述一个人,你感受一下,看看你会不会爱他。”
简直莫名其妙。瓦丽娅没接话,她才没心情聊这些。
提亚自顾自说着:“这个人长得很美丽,言谈举止间流露出很多优点,比如‘传统’‘尊重’‘热心’‘温暖’‘保护欲’‘人情味’……而在表皮之下,他的肉一直在痉挛,在刺痛,他的血在日夜耗损,心脏随时可能停跳。病得这么重,是因为他千百年来一直在饮用毒酒。我认为应该把酒倒进河里,让江河海洋稀释掉毒性,他不愿意。或许还可以想办法给酒解毒,让他从此只喝没有毒的酒,他也不肯。他非要独自痛饮毒酒,因为喝下毒酒就是他的责任。就这样,她在疾病与鲜血中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诞生……”
提亚轻轻叹息:“你一定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树篱村。”
瓦丽娅还没说什么,在厨房里的蕨花探出头来,插嘴道:“我会爱这个人的!感觉她很有趣,我亲自做毒酒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