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抵达核心城的时候已是凌晨,千叶独自穿过灯火通明的地下通道,沿着自动履带,从地下前往水银针们的公寓入口。
在核心城,大部分属于ahgas的建筑其主体都在地下,千叶的房间在地下负二十六层,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时间接近四点,走廊的幕墙从暗夜转向淡蓝色的黎明,一些微弱的鸟鸣接连响起——尽管这里是地下,但建筑内部最大限度地模拟着自然的变化。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干坐到六点,一件崭新的水银针制服铺在床上,千叶望着它,几次穿上,又脱下。
六点一刻,出门的闹钟响起,千叶最后一次站在镜前打量自己的样子,还是换回了驼色风衣。
她来到大厅,跟随着核心城向导前往艾娃所在的医院,在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身份验证与安全检查之后,她终于来到艾娃所在的病房。
千叶看了眼表,七点零五,这通常是艾娃的早餐时间——虽然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已经不允许她再进食了。
病房的门平滑地向墙体内部收起,千叶看见艾娃正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阅读,电子屏敏锐地捕捉着老人的视线,并在适当的时机翻动下一页。
大约过了几分钟,艾娃终于往门口看了一眼,“你来了。”
千叶这才往病房里走。
艾娃的床头放了一把空椅子,但千叶并没有立刻在那儿坐下,她手撑着椅背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摆放的若干贺卡,忽然道,“今年的艾娃·摩根奖是你亲自审的吗?”
“当然了。”艾娃语气上扬,“这种事我不可能假手于人。”
“是吗,”千叶的语气不置可否,“我很难想象你会把医学奖颁给助产针……你是病糊涂了吗,艾娃?”
艾娃笑了两声,她意味深长地望向千叶,温声道:“我该怎么说呢,一个七十二岁老太太偶尔会有些新的人生感悟……这份心情,某些可能连三十五岁都活不到的年轻人,大概确实不太能理解。”
千叶将椅子向后拉了几公分,坐了下来,“什么感悟啊,说来听听。”
“活着是第一要紧事。”
“就这?”
“就这。”艾娃身体稍稍后仰,她身后的病床立刻随着她的姿势而改变了倾斜角,“一千一万个死去的伟人,都比不过一个戴着锁链的奴隶,只要这个奴隶还活着,她就胜过一切故纸堆里的英杰……”
“为什么?”
艾娃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一旁呈现着连绵群山的墙幕,她深深地呼吸,目光中渐渐涌现出生的光彩。
“一个活着的奴隶,即便她被拷着锁链,捂着嘴巴,可她仍然有自己的手脚,有自己的声音……她们可以解构一切、推翻一切、重建一切,因为死的枷锁总是被活人打破,死去的历史也总是在新生者的手中焕发生机——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创造她自身的历史,而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分享这份特权。
“而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作为人而存在,因为从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自我就都烟消云散了,她将彻底沦为一个任由后人解读的‘对象’——她的敌人污蔑她,她无法反驳,她的继承者曲解她,她也不能辩解……她的理想,她的信念,在她死去的那一刻,都将跟随她短暂的生命一起彻底破碎。
“她将失去所有机会,被迫将自身献给一切后来人,任由她们……装点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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