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神情郑重起来:“王爷爷,你说就是了,我听着呢。”
王永清咳了好几声,初挽给他找了找水,拿来伺候他喝了,又帮他捶背,王永清这才稍微缓过来。
他靠着枕头,颤巍巍地道:“当年我匆忙离开北平,是因为一位天津朋友来找我,那朋友是天津同泰祥的经理。”
初挽心里一动:“然后呢?”
王永清:“天津同泰祥的情况,你都知道吧?”
初挽点头:“知道一些。”
王永清虚弱地颔首,之后才道:“清朝没了后,郭世五受袁世凯所托,跑过去景德镇,聘用了原本烧造官窑瓷器那批人,烧造出胜似乾隆官窑的瓷器,出尽了风头。为了效仿郭世五,当时德泰细瓷店的刘勉之看了这个,眼馋,也想跟着做,他当时有北京古玩陈列所的门路,便从那里借了七八样官窑瓷器样品,要去景德镇仿造,他当时想请人把关,找上了师父。”
初挽略想了想:“我记得太爷爷提过这件事,但是他拒绝了。”
王永清却扯出一个沧桑的笑:“对,师父没去,我去了。”
初挽便明白了,太爷爷没去,王永清去,王永清就是瞒着太爷爷去的了。
在那个年代,这种手艺活圈子内,小学徒跟着师父混,混出吃饭的手艺混出名堂,那师父就是天,就是再造父母,什么都得听师父的。
王永清背着自己太爷爷这么干就是违背师命了,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
王永清喃喃地道:“当时我帮衬着把关,刘勉之烧造出大概十几件一比一的官仿,由师兄卖给了外国人,赚了不少钱,我也从中捞了一些好处。”
他所说的师兄,自然是冯彬了。
后来冯彬五十年代进监狱,家里被查抄的珍稀瓷器中,其中有一件就是王永清的后挂彩,可见这师兄弟感情甚笃。
王永清叹:“这些,都是瞒着师父的,师父可能知道,只是没点破吧?”
初挽没说话,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其人已逝,是非对错也不是她一个晚辈能说的。
王永清继续道:“在之后,天津同泰祥才开始仿造官窑瓷器,把买卖做大了,出事那天晚上,同泰祥的经理找上我,说他们在景德镇烧制的一批仿官窑瓷器,大概三百多件,都囤在山西,是精品,不过他们资金困难,他们打算把这一批套现,去换底货,问我们要不要,我和小师妹商量了下,小师妹想要,去银行支取了钱给我,于是我们才兵分两路,我匆忙跟着朋友去了山西。”
初挽听这话,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王永清颤巍巍地抬起眼,握着初挽的手:“孩子,那批货,我都藏在山里的,藏得好好的。现在我已经病入膏肓,不行了,山西千里迢迢,我拿不出来了。初家只剩下一个你了,以后你有机会,过去把那些取出来吧,我告诉你我藏在哪里。”
他喃喃地说:“小师妹当时嘱咐我,说那一批都是仿得最好的,以假乱真的好货,让我全都买下来,运回北京,回头卖给外国人。我把那批货拿到了,藏好了,赶回来北京报信,结果小师妹早不见了。”
他浑浊的眸子中突然泛起前所未有的苍凉:“不见了,她不见了……”
初挽默了好半晌。
花旗银行抢劫案的那个晚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故。
所以,从当时北平警察的角度,是不是可以查到,自己姑奶奶在出事前支取过一大笔钱。
这样的话,他们很容易就怀疑姑奶奶有什么打算了?
王永清叹:“解放后,同泰祥拍卖了他们的底货,那价格低得就是白送,这些东西,我存了这么多年,也不敢去取,取了也卖不上价……时代变了,这么好的东西,他们都不识货,不识货啊!你拿到手里,好好放着,总有一天,也许能卖上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