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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略微皱眉,很快又挂上笑意,他起身背过手:“我算是这里的里长,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尽管开口。来者是客,要是想出去看看,我让昨天搭救你们的宋乙陪着你们。”

看老者出去,子方放下警惕,看向正在喝粥的赵政:“公子,我让跟来的其他人在附近待命,现在赵国那边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我们不若在这里多待上几日,比起咸阳,这里可能更安全。”

赵政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他望向窗外,耀日灼目,依稀可见蜿蜒的溪水,环绕着苍翠的古木,潺潺流过。“父亲……他还好吗?”

在赵国要时刻提防着追杀,可回到秦国也不能安生,母亲也在外流离,明明昨日才分开,再见面却似乎遥遥无期。

子方坐上前去,眼前还是稚嫩孩童的赵政,不会想到,他一生的风雨波澜此时才刚刚开始,回秦国、少年继位、除权臣、平叛乱、扫六国、定天下……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时势像万钧之鼎压在肩上,倒下的寂寂无名,扛起来的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

无论如何,面前的还是个孩子,子方大着胆子摸了摸祖龙的头顶,安慰般说道:“殿下聪敏睿智,心志坚定,得天之助回到秦国,又被立为太子,有华阳夫人和吕不韦大人的帮助,定能无恙。先贤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还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不是?子方,你年纪不大,怎么也像那群夫子一样满口这些虚话。”

赵政摇头晃脑跟了几句,“我最讨厌那些儒生了,满嘴空话,自己都做不到,还要教育别人。”他撒气般咬了一口饼,好几天没能吃个饱饭,确实是“饿其体肤”了,“你跟在父亲身边多久了?我想听听父亲身边的事,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臣得吕大人推举,为殿下奉微薄之力,不过一年。殿下返秦不久,朝中诸事还是先王时的重臣把持,殿下虽有太子之名,实则多遭掣肘。”

子方坐直身子,容色仍然谦和,举止有礼,对礼节极为严苛的儒生也不能挑出错处,而无卑下之态。

这礼崩乐坏之世,在一个偏僻的村落,对着一个流离在外的质子,即使是从小受到礼仪训练的王孙贵族,或许也不能如此:“但得华阳夫人相助,又有吕大人在其中斡旋,境况有倒转之势。公子若不嫌小臣口齿愚钝,小臣愿将所知细说与公子……”

祭典

咸阳宫内,一片肃穆,高高的城墙上方,身着重甲的兵士们仍挺如松柏,目光坚毅,城外,浩浩汤汤的护城河野马一般向前奔涌着,激流冲刷着两岸,有千军万马之势,守卫着这座气势恢宏的百年王城。

从远处望去,王城内几乎人人素裹,一身漆黑的大巫们格外显眼,他们围在一个巨大的祭坛前,嘴里不住念着什么,像是进行某种仪式。

白色的人影有序地流动,宗室、朝臣、外国使节进进出出,内官用尖细的声线传达旨令,輿车上黑色的大纛迎风而动,更远处,后妃们的哀戚之声回荡,即使是不通人情的鸟雀也似乎为之动容,发出凄厉的啼叫声。

终于送走了在位五十六年的父亲,这位继位时已经年老的秦王,熬过了哥哥,从父亲手中接过王位,还未能大展宏图,居然在三日后就随父兄而去,留下一众妃子、儿孙,在一片哀声中永远闭上了沧浊的双眼。

先王崩逝,然而太子已立,其余的公子们虽然有怨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作,在已经是王后的华阳夫人力保之下,子楚再三推辞,众人劝谏之下,终于还是登上了秦王的宝座。

连着两位秦王崩逝,国内遭逢旱灾,多处大疫,有心人传起谣言,声称新任秦王无道,暴虐昏庸,违背天意,甚至传出弑父之言,诸公子蠢蠢欲动。

守灵多日后,子楚仍着重孝,在案牍前批阅奏疏。先王已入陵寝,葬仪只剩下收尾工作,然而此时还远远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

同样素服的吕不韦在内官通传下进入内殿,行礼道:“大王,几个想要起事的公子已经被臣等发觉,控制起来了,他们言语颇不敬,还勾结外臣,您看要不要……”

子楚摆了摆手,“寡人甫登王位,不宜大加杀戮,更何况还有兄弟之名,把他们看管起来,磋磨磋磨。”

他用手帕掩住,咳了几声,星星血迹赫然在目,然而这位盛年君王很快掩藏好情绪,他握紧手帕,站了起来:“处置几个怂恿他们起事的罪臣,寡人这些兄弟,多为庸碌之辈,不足为惧,可恨的是这些搅弄时势之徒。”

“大王明断。”吕不韦道:“大王哀思先王,孝心动天,但也要注意身体,臣与大王谋划多年,今朝终于得遂所愿,如今正是乘势完成大业之时,大秦一统天下,正在大王治下。”

“寡人有今日,全凭吕相。”子楚动容般,拉着吕不韦相对而坐:“寡人在赵国为质日久,朝中由先王重臣把持,唯吕相可信任,寡人视吕相为兄弟,当共享天下。”

“臣必尽心辅佐,肝脑涂地。”接着,吕不韦从怀中拿出密信,交予子楚:“大王,夫人不日便会返回咸阳,公子与子方在一处,是否要让他们快些回来?”

“当然,我大秦太子岂能流离在外?不过他跟子方在一起,寡人很放心,让子方快些护送政儿回咸阳罢。”

“是,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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