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华蓦然松出一口气,回头看向吴雩——这小子头凌乱神情疲惫,正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双手用力抹了把脸,视线隔着人群恰好与他一碰。
“让老章带着他的四房夫人去查郜灵当初那通报警电话,去调出警记录,去调监控!”王九龄一叠声吩咐:“只要找到当初郜灵报警时跟踪她的人长什么样,案情就有眉目了,快!立刻去!”
“等等,先叫警犬。”步重华回过神来拦住了他:“让隔壁警犬大队以郜灵留下的最后一段监控、以及年小萍尸体被现的两个地点为圆心,附近五公里范围内展开第一波搜索,法医现勘收拾东西出,跟我一起去四里河。”
王九龄:“啊?你去干嘛?”
“去找郜灵。”步重华沉声道,“我总有种感觉,那个女孩子最后应该没能活着走出那段河堤。”
王九龄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打了个寒战:“我……我跟你一起去!”
凌晨四点,天幕岑寂,唯见长河奔腾南下,消失在广袤的平原尽头。十几辆闪烁红蓝光芒的警车排成一行呼啸而至,一辆接着一辆停在晦暗的旷野上,少顷十六组城市追踪警犬分头了冲进茂密的芦苇丛。
“那边!”
“是!”
刑侦支队三班倒了几天几夜,熬得人倦马疲,年轻点的凑在一块聊天提神吃东西,年纪大点的在警车里争分夺秒睡觉。步重华反手关上车门,踩着荒草走上前,只见吴雩背对着他蹲在路边抽烟,还隔着几步便一回头,敏感地望过来。
“不用,”步重华示意他别摁熄烟头,然后丢给他一个热腾腾的塑料袋:“补充点能量,别光抽烟。”
吴雩低头一看,是几个素三鲜包子:“什么时候……”
“新鲜的,刚过来的路上停了一下。”
吴雩确实是饿了,三两口抽完烟,蹲着吃了包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气。步重华拿着瓶水待在边上,捻起他随手摁熄在石块上的烟头,打量了两眼,问:“你干嘛老抽便宜货?”
吴雩头也不抬说:“你又知道是便宜货了。”
“烟滤嘴棒外面的纸质感粗糙,没有打孔,烟丝的形状、色泽和感觉也不一样。像廖刚他们用的烟丝抽起来有枣泥味,你每次抽的时候就只有呛人,焦油含量应该很高吧。”步重华扔了烟头,说:“省钱攒老婆本也不能从这上面省,以后得病就知道厉害了。”
“……”吴雩终于意外地抬眼问:“你真不抽烟啊?”
“你说呢?”
“那你怎么能……”
步重华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揶揄的神情,但没有回答,话锋一转:“四里河派出所对刘俐那屋子的现勘报告出来了,确实现了大量属于郜灵的指纹,尤其集中在抽屉、书桌、床头柜,少量在笔记本电脑电源线对应的插板上,初步符合郜灵偷窃刘俐电脑现金的行为,但目前无法具体判断指纹留下的时间。除此之外,也没现任何藏匿物品化学品的迹象。”
吴雩无声地点点头,皱眉道:“可是她偷了电脑,为什么要带到河堤边?”
这话问得很有道理。如果是偷窃销赃,应该去津海当地的电脑城,再不济也该去二手电子废品回收市场;在暴雨滂沱中步行一个多小时带来河堤,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把赃物拿去换钱,倒像是要把电脑丢进河里毁尸灭迹了似的。
但反过来说,把一台电脑彻底毁损的方法有很多,最方便的无疑是丢在马路当中,让车流连固态硬盘都彻底碾碎,何必要刻意躲开监控来到河边上?
“所以我们必须先找到郜灵,”步重华站起身,跺了跺脚底潮湿的杂草,说:“只有找到郜灵,才能知道刘俐所说的‘大生意’到底是指什么。”
“各组注意各组注意,”突然步重华手里的对讲机响了:“8组申请支援,362段河堤下现异常情况,重复一遍8组申请支援……”
信号沙沙声淹没了后面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步重华立刻拔脚走向空旷处:“我是步重华,8组通报方位!8组能听见吗?”
信号滋啦作响,似乎那边有很多人在跑动,噪音中夹杂着警犬焦躁的吠叫。周围所有刑警同时起身望来,每个人脸色都绷得铁青,少顷频道那边“嗡!”一声干扰重响,终于传来了警犬大队长断断续续的吼声:
“步支队!8组紧急呼叫步支队!”
“362段河堤下泄洪口传出强烈异味,我们已经封锁泄洪洞口!立即申请现勘支援!”
河堤下杂草丛生,一段倾斜的上坡后是幽深昏暗的河道泄洪洞口,约三米宽、两米高,在凌晨五点多蓝灰色的天光中犹如巨兽之口,深不见底,散出极为不祥的森冷气息。
训犬员远远站在河岸边,各自面露惊惧,紧拽着躁动不安的警犬。少顷河滩尽头传来人声,只见步重华匆匆带人赶到,还没靠近就只闻见一股熟悉的恶臭扑面而来。
步重华脚步不停,反手示意吴雩退到线外:“你不舒服,站着别动。”
吴雩顿住脚,只见步重华已经钻过警戒线,一手脱下外套捂住口鼻,顺着光滑的上坡迅攀爬上去:“王九龄!老王!”
洞里一阵苍蝇嗡嗡,戴着防毒面具的王九龄跟小桂法医踉跄奔出泄洪洞口,无数只绿头大苍蝇随之乌压压地冲了出来,漫天乱飞。步重华捂在外套里闷声喝问:“怎么样?能辨认吗?”
王九龄一把掀开防毒面罩,指指幽暗深邃的泄洪洞,满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摇了摇头:
“满地尸水,辨认个屁?都他妈巨人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