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
“也炸了?”
步重华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巨人观陆地上难见,很多老警察一辈子都未必能碰上,但水里多。以前我在水上派出所实习,夏天江上那种水漂子,只要上甲板十有八九都炸,所以只能用绳子勾住慢慢往岸上拖。——怎么,你没见过?”
吴雩把头伸在花洒下哗啦啦地冲,半晌才猛地呼了口气,笑道:“我哪儿有那条件,我见过的尸体一个比一个新鲜。”
步重华也笑了起来。
步支队长冷厉严苛居多,平时很少笑,但那张脸不愧在刑警学院蝉联了四年的系草,一笑就有种风光霁月之感。淋浴间里隐隐紧绷的气氛到这时候才松快下来,步重华顺手把吴雩前额滴着水的头往后一捋,把盐罐塞回给他:“帮我用盐搓两下。我背后溅上了尸水,有点儿黏。”
步重华在整个支队里都算白皙的,平常感觉也很劲瘦,但脱了衣服就会现身材肌肉锻炼得非常结实,加之他个头高,肩宽背挺腿长,肌肉线条凌厉而不贲张,是个标准的衣架子。
这种体形一看就知道青少年时期营养底子打得特别好,吴雩帮他搓了几下,低头看看自己,心里本能地有点泛酸。
“怎么,”步重华望着淋浴间雪白的瓷砖,仿佛背后长眼一般:“不是说我细皮嫩肉么?”
“……”吴雩想了想,内涵地表示:“你深蹲练太多了。”
步重华没有从这话中领会到吴雩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你平时不锻炼?”
“一个人瞎过,哪儿有那闲情逸致。”
“不交个女朋友?”
吴雩嗐了声:“算了吧,我这一穷二白的,谁看得上。”
步重华扭头看了他一眼,“交过么?”
水流哗哗作响,吴雩开始没答言,顿了顿才说:“没有,上哪儿找正经女的去。女毒贩倒接触过不少,不是五十岁朝上就是三百斤朝上,我为国献身的思想觉悟还没到那份儿上呢。”
步重华失声而笑,吴雩转移了话题:“你呢?”
“我?没有。相亲人家一听你是刑侦口的,跑都来不及,谁愿意往火坑里跳。”
“不是有个检察院女的为你闹自杀来着?”
步重华嘶地吸了口气,转过身瞅着他:“你这谣言得传了十八手了吧?”
“蔡麟说上次那案子被检察院退侦是因为……”
“是因为我抓了她舅舅,持械入室抢劫五十块,判了十二年。”步重华一把夺过盐罐,啪地推了他一下,说:“下次这种谣言少传,转过去我给你搓搓。”
吴雩猝不及防被拍得一晃,刹那间没动弹。
他似乎有些迟疑,但这时候的气氛已经很融洽、很自然了,而且他刚才还帮步重华搓了会儿,对方的态度也非常坦然平静。如果拒绝的话反而会显得尴尬和突兀,像是明明没事,却硬要遮掩什么似的。
他犹豫着转过身,听见步重华新奇地问:“纹身挺精细,在哪儿做的?”
“……噢,”吴雩回头看了眼:“当年坐牢以前。”
“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早忘了,随便选的就是。”
花洒水声蒸腾而下,飞溅在四面瓷砖和塑料布上。吴雩很不习惯在没有武器也无法防备的情况下跟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虽然理智上知道步重华并不是拳台上那些亡命徒,但身体却仍然本能地微微僵,步重华还在毫无觉察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怎么纹这个图案,混黑道的不都纹青龙、白虎、关公之类的吗?”
“要上色,疼。”
“卧底还怕疼啊?”
吴雩说:“不仅怕疼,还怕死呢。”
两人都笑起来,少顷步重华一拍他肩背,说:“你这个怕是洗不掉了,要么再纹个什么盖住吧,老留着也不安全。”
“……”吴雩沉默片刻,说:“太久了,习惯了。”
哗哗水声中没有人说话,半晌吴雩又道:“哪天抽空去洗吧。”
步重华在他身后点点头,又吩咐:“把手抬一下。”
吴雩不是很自然地略微抬起手臂,那瞬间步重华不动声色地一扫,目光从他抬起的上臂内侧迅扫过——没有。
被温水浸透的皮肤色调比平时还冷,双手臂内外侧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淤血青紫,也没有注射器留下的针眼。
步重华在水流哗哗中无声地吁了口气,心想:“看来是我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