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棚下草席上的姜循望着那哭泣少女,语气放软:“那就一抷黄土埋了。人死如灯灭,不必那么讲究。不过,你先告诉我,你爹正是壮年之时,怎么突然死了?我能检查下他尸体吗?”
少女怯怯看她:“……你觉得我爹死的不对劲吗?”
姜循冷漠:“我什么也没说,随便看看。”
少女没有主意,身旁又有一群弟妹等着她拉扯,她只犹豫一下,就放权,让姜循看她爹的尸体。她发现这位娘子掀开白布后,盯着半晌,便招手对旁边另一个娘子说了两句话。
姜循解释:“我让仵作来看看。”
少女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她断断续续地向姜循讲述异常:“我爹这几日,精力特别好。大官过来发救济粮,以前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吃不饱,但这几天,爹把自己的多分给了我们,我们都不饿了。我问爹,爹说他不饿,说他是大人,全身是力气。我不信,我就偷偷跟着我爹……
“我爹真的力气很大,去村子里帮人盖房,他不歇息。我看那些村民都夸我爹……”
她双目中落泪:“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的。他每天吃那么少,精神看着也不好,怎么还不知疲惫?对了,我爹记忆有点乱,他前天以为我们还在西北老家,以为娘还没死,吼着骂娘跑哪里去了。我跟他说了半天,他才弄明白。”
姜循猛抬眸:“记忆错乱?你确定?”
少女被她吓到,认真回忆一下,才不是很确定地说:“也、也可能是爹忙得晕头了吧。因为爹问其他人,其他
()人好像也说什么可能做了梦、醒来后以为还在梦里。对了,有一个伯伯,至今还以为他家是富翁,他家还没穷呢。
“我、我,就连我和弟弟妹妹们,也有一点不记事。但只有一点点!我们还可以干活的!朝廷真好,东京人真好,给我们饭吃,给我们活干……可是爹死了……”
她又淌下泪水,带得周围孩子们哭作一片。
姜循做不了劝人的事,她也不劝。她离开这草棚,又前往其他死人的草棚。
今日这一边大体死了五六人,有的是干活把自己干得累死,有的是记忆错乱后接受不了现状悬梁自尽,有的是浑浑噩噩偷偷吃更多的饭把自己撑死……
姜循从开封府那边请来的仵作检查这些尸体,检查不出毒。而乱七八糟的死因,多多少少与“神智”“记忆”有关。
玲珑在一旁看得心惊,只见姜循脸色越来越静。
姜循坐在棚间,仵作检查尸体,周遭有些流民凑过来看热闹,玲珑向他们打听他们平日做些什么。今日的“流民”是扮不成了,姜循心一点点朝下跌:
这些死因,让她想起了一样东西,“神仙醉”。
昔日她被蛊逼得痛不欲生,江鹭曾用此药暂时安抚好了她。那日记忆的混乱给姜循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与江鹭都对“神仙醉”生出了忌惮,江鹭更在事后告诉她,他封查了东京所有的“神仙醉”。
江鹭还说,“神仙醉”和贺家有关。
而今,与姜循一同主持赈灾事宜的人,正是贺明。
姜循垂下眼,思量着这一切。猜测不能作为证据,她必须确定这些粮食中当真有“神仙醉”才可。
而姜循在草棚中等了半个时辰,她派出去的卫士来报她:“娘子所说的那家药铺的大夫,在属下赶到的半个时辰前,就消失了。那位程大夫今日没有出诊,他家中也找不到人,他夫人和小孩都一问三不知,比咱们还茫然。”
一片乱糟糟的哭声中,姜循兀一下站起。
不能再等了。
没有人帮她确认,她得自己确认。姜循朝玲珑传了个话,玲珑震惊,连连摇头:“不、不可,要试也是我们试。怎能让娘子试?若那真是毒,娘子不可以身犯险。”
姜循:“只有我服过‘神仙醉’,只有我知道那药效的大概情形。何况‘神仙醉’不是毒,慢慢便会恢复过来……只要你看好我,及时告诉我情况,我即便记忆错乱,应当也出不了大事。
“我要真的犯糊涂……你让人打晕我好了。”
玲珑面如土色,如何也不肯。
姜循威胁她:“明日我们还要回姜家取药呢。你耽误了现在的事,明日我抽不出空,我不出面,我爹又不肯把药给你,你想看我再吃苦?”
玲珑咬牙:“咱们的人已经去苗疆,找当初下蛊的那个少年郎了……娘子再忍一忍便好了。我、我……我愿意配合娘子。”
于是,姜循便让人取昨日流民吃剩的一些饭食,她来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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