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同行的这个男人,是牙人。东京城西这边的大半屋宅,都经他的手,或租赁或买卖。牙人今日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天刚亮,这位俊逸得不像话的年轻郎君便找上他,说自己朋友去年在牙人这里买了房,至今却没见到房子。
江鹭说自己朋友出城做生意去了,而自己进城赶考,人生地不熟,想到朋友买的房子,便来管牙人要房。
牙人脸都被气扭曲了如此胡搅蛮缠,是欺负人哪有连地契房契都没有,空口白牙就来要房的谁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真是假。
但江鹭准确描述出了曹生,或者应该叫“乔世安”的男人的长相“三十出头,相貌斯文,左眼比右眼稍大一点,右眉毛里有颗痣”
牙人一径说不认识、没见过,但听到“一颗痣”时,牙人神色停顿一下,似回忆起了什么。
江鹭便垂着眼,分外肯定“你见过他。”
牙人自然否认。
但
江鹭通身气质清致,又有一身好武功,牙人苦不堪言“你那朋友,我就算见过,但他肯定没买过房他肯定就是过来问了问,人就走了。”
江鹭说“有簿子记录吗”
牙人被纠缠得烦,又不敢得罪人,闻言如同得到拯救,赶紧说“有有有,我带你去积善寺,我这边买卖房子,都在积善寺典座那里做个见证。”
江鹭便跟着牙人,来这巷子找积善寺的典座。
江鹭自然没什么朋友,也不是要买房。他只是听了姜循的话,去查乔世安没入狱前的踪迹。他发现乔世安明明有房,却到处找牙人问房,便怀疑乔世安追着这条线,查到了一些账目。
牙人这边能查到的账目,只有房舍买卖账本。大约这背后买房的人,都能和朝廷高官扯上关系。
查到今天,江鹭心中已经对姜循的话信了大半,只等自己拿到这账簿,便去和姜循谈合作
但才进了这巷,凭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江鹭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雨水淅淅沥沥,徐风静静凉凉。
积善寺只是一座小寺,平日香火不多。牙人去偏门叩门后,钻出一个胖和尚,两人叽叽咕咕交流几句,胖和尚狐疑了牙人身后的江鹭几眼,便念叨着回去拿记名册。
江鹭低着头,雨伞遮挡他神情。
伞面轻轻偏斜,他借着伞下那点辉光,观察这巷子。
明明是雨天,明明是一偏巷,这里却也不算人少。
有抬着扁担叫卖“卖馄饨”的老头,有一家家一户户叩门问“买不买花”的少女;巷尾有一家茶馆,里面坐着三四个食客,边吃边聊,口音天南海北。
对于一个下雨天的深巷来说,这里“热闹”的,有点繁华了。
哦,除了那些人,还有一位站在卖糖人的摊贩前,挑挑拣拣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撑着一把九骨油纸伞,青罩白衫,幞头束发,面洁如玉,生得斯文无比。
雨水敲打伞面,江鹭从边上跟着牙人走过时,正听到那年轻郎君操着纯正的东京口音,和卖糖人的小贩讨价还价“多做几个吧。我娘子喜欢你这里的糖人,但她性子急,平时又装不喜欢,我大老远出远门回来,都要进家门了,总得给我家娘子带点儿礼物吧”
小贩匪夷所思。
年轻郎君笑吟吟的,总不放人走,纠缠功夫颇黏人。
当牙人和积善寺的胖和尚小声嘀咕时,江鹭侧着头,和那偏脸过来的青袍郎君四目相对。
那人有一双十分惹眼的桃花眼,潋滟多情。
青袍郎君对上江鹭沉寂的冰雪眸子,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江鹭会自己。青袍郎君想了想,对江鹭露出一个打招呼的笑。
几多俊俏,还有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意感。
江鹭握伞的手一紧奇怪。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这人自己的一瞬间,他觉得此人面善,熟悉。好像他应该见过一样
但江鹭听到偏门再开的“吱呀”声,便把心神移开了。
无他。他只是从这巷中过多人流的行动间,隐隐出些办差的痕迹。估计是什么公部办差,不能明言。他这种不属于此间的人,还是早早踩好点,快些离开。
胖和尚拿着账簿“阿弥陀佛,当真没有买卖”
江鹭“我。”
他一把抢过了账簿,低头对方翻开的那页。
那页纸面泛黄,清清楚楚地记了一个“乔世安”的名字,代表他到访过,但没有租赁或买卖。江鹭的目光,挪到了页面上出现的其他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