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积攒堆聚的浓云终于酿了一出酣畅淋漓的骤雨,雨停云散,便该是阳光普照,彩虹似练。
渐而夏尽秋至,谢璇的身子日益沉重,行动也有些不便。
韩玠如常的忙着朝政,因为入秋后天气渐凉,小皇帝染了点风寒,中秋前后病倒在龙榻上,少不得他这个摄政王多费些心力。晋王依旧接了傅太后递过去的信儿来探望小皇帝,出宫后却未直接回泰陵,而是跟着韩玠来了信王府。
彼时谢璇正跟韩采衣在院中散步。
谢璇八个月的身孕已十分显眼,韩采衣看得惊奇不已,小心翼翼的触碰谢璇的小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吃饭多了,连半碗饭都咽不下去,谁想到这肚子里竟还能装个孩子。殿下晚上睡觉,他会压着你么?”
“御医嘱咐了尽量不要侧身睡,就只好直挺挺的躺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压在肚子上,就连翻身都艰难,你啊,将来就知道了。”虽然两人同龄,谢璇却已先怀了孩子,说话时便是过来人的口吻。
韩采衣面上一红,却没说话。
倒是勾起了谢璇的好奇,“说起来,听说上回你在外面射猎,碰见晋王了?”
“嗯,我去西苑射猎,那地方靠近泰陵,不知道晋王殿下为何也在那里。”
“怎么样?”谢璇侧头问她。
韩采衣心知肚明。因这儿是专挑出来的平坦地方,为了方便韩采衣和谢璇说话,芳洲等人都在十几步外伺候着,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犹豫了片刻,韩采衣还是开口道:“晋王殿下说我弓马功夫不错,往后可常去狩猎。”
——晋王虽是在守陵,最初几个月的清苦过去之后,要求就不那么严苛了,且皇子给先帝守陵,委实不用那么久的时间。他也不同其他的守陵人住在一处,拣了个靠近泰陵的庄园住着。从前元靖帝虽然偏疼太子,对他和玉贵妃这一对母子却也是很好的,如今父子阴阳相隔,晋王在泰陵边多陪伴一阵,心里也踏实些。闲了时偶尔出来射猎散心,倒也不敢有人诟病。
谢璇咀嚼着“常去狩猎”这词儿,便是一笑。
韩采衣忙道:“大概就是随口客气的吧,王妃你别笑!”
“这个时候却害羞了……”谢璇低声打趣,“你到外头打听打听,晋王殿下那是什么性子,平白无故的瞎客气什么。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是诚心相邀,老实交代,之后还有没有在西苑碰见他?”
韩采衣憋了好半天,到底是老实招认了,“后来去了四回,有三回碰见他,我们还比骑射来着。当然,他输给了我。”
“晋王殿下沉溺文事,于射猎骑马并不热衷。他居然提出跟你比射猎,采衣啊,你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我心里还是没底,他也没开口说过什么,我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要不叫你哥过去问问?”
“别!”韩采衣立马否决。
谢璇便是一笑,“晋王殿下还在守陵,先帝驾崩至今才几个月,他能说什么?其实他待你怎么样,你也很清楚了是不是?”
韩采衣拿指腹挠着下巴,好半天才道:“大概……清楚。”随即放开了谢璇,一扭身面对着谢璇,随她后退而行,又道:“可是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晋王殿下那个闷葫芦,说起他的诗词山水来一套一套的,却不怎么说真心话,我哪猜得到……”
远处晋王正跟着韩玠往后园里走,却忽然缓了脚步。
那个倒退着行走的姑娘,是韩采衣么?竟然这么巧!
那一瞬间,晋王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梦境,那还是上次跟韩采衣在西苑射猎之后。他每回碰见她的时候总能多笑几声,那一日处得也颇愉快,回到住处时不以为意,谁知道那天夜里,他竟然梦见了韩采衣,而且还是个……有点羞耻的梦。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一起射猎的缘故,那晚的梦里,他竟同韩采衣同乘了一匹马,在荒野间漫行。平常活泼好动的姑娘稍有些安静,靠在他的怀里像是睡着了,梦境中的面目并不真切,他心里却十分明白,那就是韩采衣。甚至梦里的那个他还偷偷的去亲韩采衣的脸蛋,做贼似的,却情不自禁,即使梦里亲得若即若离,那一种感觉却清晰的铭刻在心间。
梦醒后的晋王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坐了许久,这两天也颇有些心烦意乱的去西苑走了走。
他还记得在泸州见到韩采衣时的情景,她在山野里游玩,“碰巧”闯进他住处的时候满面的惊讶,“晋王殿下,原来你在这里!”可惜她演戏的本事实在不算好,即使尽力去做出不可置信的语气神态,却还是不够逼真。
晋王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韩采衣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她是韩玠的妹妹,靖宁侯爷的宝贝,也是谢璇的好友。
韩采衣借着仰慕山水,远游长见识的名头在那里逗留,两个人几乎比邻而居,他乡遇故人,往来之间,对各自的性情也有所了解。自那之后,晋王便不知不觉的,记住了越来越多韩采衣的模样。
相处得多了,晋王才发现这姑娘其实也是个性好自然的人,又藏着一份天真顽固,比起好友谢璇来,更加活泼开朗,甚至透着豁达。如果两人同为清泉,谢璇应当是安静蜿蜒的流淌在山间月光下,而韩采衣更像是白日里承载着光影在溪石间穿行,调皮又有生机,叮叮咚咚的在石间跳跃而过,激起片片水花。
清溪之上绽开水花,一个不慎便溅到了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