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讥嘲声无比刺耳,甚至刺到了他的心里,刺得他颤了一下,眼神更凝聚了些。
强打起精神看去,但见薛白就穿着那一身宦官的衣服,赶到了圣人面前,朗声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李隆基今日扮玉帝兴致正高,只是年纪大了,不能连着唱,遂唱一会歇一会。此时歇够了正要再上台,眼见薛白穿得不伦不类拦到面前,当即不喜。
还没来得及想到薛白与宫中遭贼之事有何关联,他已听薛白高声嚷了出来。
“臣弹劾进食使姚思艺贪桩枉法,遭其陷害,他故意引臣至承香殿,欲栽赃臣秽乱宫闱之罪!”
石破天惊一句话,引得殿内所有人侧目。
其实圣人排的天庭戏大家皆无共鸣,反而薛白一闹,又有热闹可瞧了。从天宝六载的上元御宴开始,这等热闹之事时有发生,看得人很累,可若缺了它又觉寡淡。
杨国忠笑了笑,在案几后坐下,饮了一口酒,坐壁上观。
张垍皱眉,趁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姚思艺之前从容转身,坐了回去。但他没有看向薛白,而是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并迅速察觉到李林甫的脸色不对。
姚思艺大为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薛白的破局方法是这样,正与吴怀实教他的一模一样——恶人先告状。
但恶人先告状其实并不简单,要有豁出去的勇气,要抢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
薛白决断得太快,姚思艺这边还在考虑,想着要把各方的敌我关系先理顺,倏然便被打乱了阵脚。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下意识便要反驳,抬手一指薛白,大喝了一句。
“你……你就是秽乱宫闱!”
原本该悄悄报给圣人私下解决的丑事,已被宣之于众了。如此一来,就必须给所有听到此事的人们一个交代,这对最后的结果影响很大。
话一出口,姚思艺就后悔了。
但来不及了。
这一声叱动静不轻,至少是把刚刚入殿的谢阿蛮吓了一个激灵。
旁人不知,谢阿蛮却知,薛白确是秽乱了宫闱……毕竟,他方才可是躲在她的裙子里,同乘一个步辇,才过了那重重守卫的。
此事若让人知道,今日怕是谁都过不了关。
她反正是心虚得厉害,偏薛白还是那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
“臣身为殿中侍御史,有纠劾之职。”薛白道,“姚思艺所进珍馐一盘费钱十万至百万,其中贪墨九成,臣将详实证据列于奏折之上。另,四月初中书舍人窦华出宫,恰逢咸宜公主进食,姚思艺命宫苑小儿数百人持庭杖驱赶窦华及随从官员于中衢,朝廷命官之颜面何在?”
“圣人,他冤枉奴婢啊!”
姚思艺下意识就想矢口否认,须臾反应过来,薛白既已占了先手,若只是否认,只怕要处处受制。
他跪倒在地,挪着膝盖向李隆基移了几步,哭道:“薛白便是以咸宜公主进食之事威胁奴婢,让奴婢放他与和政郡主幽会啊!”
薛白道:“你得知我弹劾了你,特意邀我相见,让我在门下录事、尚书都事、中书主书三职中选择。说要引我去见高将军,敲定此事,我有心看你打的是何主意,方随你的人走……”
“够了。”
李隆基受够了每次都在他的御宴上闹事,不耐烦道:“把这两人都押入北衙大狱,宴席继续。”
不论杀不杀薛白,他决定往后再也不会召这竖子赴宴了,只当以往那个献炒菜、诗词、骨牌、故事、戏曲、桌游的妙人死了,只剩下烦人的薛御史。
因为过去那些欢趣,他包容了薛白太多太多,宠得薛白无法无天了。
如今他烦了,君臣恩义,到此为止。
“父皇。”李亨却是当即起身,“儿臣有事禀奏。”
如今朝会极少,他这个太子能见到百官的机会唯有这每年寥寥几次的大宴,最是恨不得把御宴当成朝会,借此参与国务。
换言之,为何事情总闹到御宴上?因为昏君不早朝!好不容易闹出了事情,岂能让昏君轻易搪塞过去?
“今日既提到秽乱宫闱,儿臣以为该查清真相,以免百官误会。”李亨掷地有声,道:“何况既牵扯到儿臣的女儿,儿臣誓要守护她的清誉!”
说罢,他瞪了姚思艺一眼。
这一番话看似站在薛白这一边,但大唐公主郡主的名声一贯是不太好的,李亨也没那么在意。他反而更愿意看看姚思艺是怎么状告薛白,并牵扯到李林甫身上的。
“奴婢该死!”姚思艺登时明白了李亨的心意,道:“薛白逼着奴婢让他去见了和政郡主,奴婢本以为他是有正事要说,没想到他却借机找人要了一身宦官的装束,奴婢听说以后,察觉到不对,便赶来向圣人禀报。结果,听说有外官到承香殿行窃,奴婢真是吓了一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