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席上,柳校长不免多喝了两杯,被乡党们激将着讲两句。
柳老先生也不推辞,慷慨激昂、之乎者也地讲了一大通。
他说,俗话说得好!“江汉归宗”!这汉江的源头就在我们陕西省的宁强县嘛!咱们这白河也是大汉江的支流嘛!汉江流到哪里去了?武汉嘛!这武汉是哪里?武汉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嘛!是东方的美国芝加哥呢!
柳钢戳了他爸一下说,“东方芝加哥,没有‘美国’!”
柳老校长没理他,说,是嘛!没有美国啥球事嘛!这武汉与咱白河都是喝的这汉江水呢!咱住汉江头,武汉在汉江尾,秉性习俗也差不到哪里去嘛!不存在水土不服。我家碎娃柳钢子自幼勤奋好学,志存高远,此次奋图强,终得金榜题名,考取了这武汉大学,也算是为我老柳家光辉了门楣啊!
柳钢在一旁听着他老子在那里咬文嚼字,早已是臊的不行,又听得他爹说他考取了武汉大学,更是感觉到无地自容了。
他又连忙揪着他爹刻意套上的皱巴巴的西服褂子纠正道:“爹!不是武汉大学,是武汉的一所大学。”
他爹支支吾吾地故意没有理他这个茬,继续口水直喷地叨叨了半天,最后还不忘礼节,举起杯恭敬在座的各位亲戚乡邻,感谢他们多年来对柳钢的关爱与帮助!
乡邻们纷纷称赞,到底还是柳先生有水平,培养了一个武汉大学的大学生。又是一番划拳行令,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便纷纷再次恭喜祝贺柳先生,只留下满院坝的一片狼藉。
柳老爷子早已喝得东倒西歪,但依然兴致勃勃,摇摇晃晃地坐在长条板凳上不下席,他拿着一个空酒杯一边挥舞一边喊叫着:“媳妇儿!再给我来上一壶酒!”
柳青娘翻了他一眼,说:“娃子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你不担心不说,还高兴个哪番?”说罢便懒得再理会他,自顾忙自己的。
柳校长听罢说,我儿去武汉上学是去享福去呢!
柳青和柳叶都在武汉成家立业了,他能遭什么罪?!再说,如此这般一来,我柳家一大家人都在大武汉这大城市扎下根儿了!
想我柳家自秦汉以来,世居深山乡野,今朝也能举家迁入都市,岂不幸哉!
“媳妇子,你莫担心,将来我们两个老家伙实在老得动弹不了了,我们也可以去武汉嘛!江汉归宗嘛!再说一大帮孩子们都在身边,绕膝之欢,天伦之乐,你说那该多美呢?!”
理想总是那么丰满,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柳老校长本以为儿子考上了大学基本上就万事大吉了,可他断然没有料到,离开了他羽翼呵护及监督下的柳钢,一上大学就彻底放飞了天性。
繁华的都市就是一个大熔炉,有的人在这里百炼成钢,而有些人却在这里迷失了方向与自我。
柳钢也未能逃脱这个厄运。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即将由一个“天之骄子”,逐渐蜕变成社会的“弃子”。
这种迹象在旁人看来,有着明显的特征和清晰的轨迹。
但越是和他至亲至近的人,越是很难现蛛丝马迹。
直到他“图穷匕见”时,柳老校长才终于醒悟,自己寄予厚望的传宗接代、顶门立户的继承人,竟然表现得如此地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