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伴月、夜色阑珊,极泰殿中、灯火辉煌。宾朋高坐、觥筹交错,醇酒珍馐、琳琅满目,宫娥萦绕、侍者如云……
宴会刚刚开始,这也是大病初愈的景泰帝第一次露面,恭贺陛下圣寿安康自然成了主旋律,但景泰帝不能饮酒,只是略略沾唇便放下来。达官贵人们便转向秦雷,纷纷要敬他一杯‘庆功酒’,就连齐王和周王也亲自给他端酒,一时间,这位景泰帝的主治大夫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至于本来的主角……东齐使团成员,只好暂且在一边凉快了。
被抢了风头的齐国使节,已经认出那位炙手可热的新贵,便是当年那不起眼的小质子,心中自然直泛酸水。这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原来比自己差的人翻身上位,那感觉……比老娘被人糟蹋了都难受。
见楚国那些趋炎附势的蠢货告一段落,齐国使节席上站起一人,举着金樽道:“在下赵无病代表齐国使团,敬增寿王殿下一杯。”
这位兄弟可是齐国大大的名人,素有‘万年老二’之称,话说他是赵无咎的二弟、百胜军的副统领、兵部左侍郎,就连爵位也是‘公侯伯子男’中第二等的武英侯,得此雅号乃是实至名归。不知道是不是上官丞相幽默细胞发作,这次居然又给他安排了个使团副使的位子,看来要让他将光荣传统保持到底。
见那赵老二敬酒,秦雷颔首笑道:“岂敢岂敢。”便与那武英侯隔空虚碰一杯。
武英侯将金樽递到嘴边,却突然停下动作,呵呵笑道:“恕在下妄言,怎么看着殿下如此面善呢?莫非在哪里见过?”说着一呲满口的黄牙,怪笑一声道:“在下可是第一次来贵国呢。”‘贵国’二字发音特别重。
秦雷早知道他来者不善,也搁下金樽,面上波澜不惊道:“孤悬壶济世,诊治过的病患何止千万,也许给侯爷看过病也未可知……”
武英侯不愧是个武人,性子十分憨实,顿时被秦雷把思路带到了阴沟里,坚决摇头道:“绝对不可能,本人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怎么会有病呢?”
秦雷抱歉的朝他笑笑道:“那就是孤认错人了……上次有个来看男科的,与侯爷长相酷似。但武英侯说不是,那就一定是认错人了,孤王给你赔不是啦。”这话阴损之极,虽然等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听着就是那么回事。
大殿里的闷笑声连连,楚国贵族本身就对这个没礼貌的武英侯颇不感冒,便听有人怪笑道:“增寿王一定是认错人了,武英侯一定是没有病的。”
边上人奇怪问道:“你又不是增寿王的跟班,为何如此笃定呢?”
那人眨眨眼睛,抖机灵道:“你可知武英侯大人高姓大名?”
“赵无病啊……哦,”发问的也笑了:“呦,人家都把声明写进名字里了,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听着这些疯言疯语,赵无病的脸涨成猪肝一般的颜色,他仗着是天下第一名将的弟弟,一向飞扬跋扈,骄横不法,没想到竟然被一群南蛮奚落,顿时就要发作!
却被边上的正使拽住袖子,低声急促道:“莫中奸计!”赵无病虽然浑了点,却也不是个傻子,经自己领导一提醒,这才猛然惊觉……对呀,这十年间,齐楚两国的关系和睦,楚国对待齐使的态度也算客气,从没如此轻慢无礼过。
‘有些反常!’两位使节对视一下,赵无病便就势坐下,让一直冷眼旁观的秦雷大为失望,他本想发挥无事闹三分的优良传统,直接搅和了这次宴会,没想到那赵无病看着浑不吝的,竟能把火气压下去。
但齐国这二年气焰嚣张……昭武十六年的那场战争给他们壮了胆,且通过变法,国库里一下子有了钱,又给齐人增添了许多信心,可谓既有心又有胆,怎能不嚣张?
所以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正所谓小弟扑街大哥上,把爆仗似的副使大人安抚住了,那正使便缓缓站起来,看一眼对面的齐王,这才端着酒樽道:“方才正使大人敬过了,也该轮到下官了,”说着把那酒樽朝秦雷一举,恭声道““止戈公请了,下官先干为敬!”
秦雷还没来得及说话,齐王突然插嘴道:“孟大人,你为何称呼增寿王为止戈公啊?”
那副使乃是齐国礼部尚书孟延年,闻言朝楚妫邑拱手笑道:“王爷容禀,这止戈公是增寿王的另一个封号。”
齐王满脸不解道:“不对呀,增寿王在秦国的封号不是隆威郡王吗?”
孟延年一脸学究模样道:“王爷有所不知,增寿王殿下在敝国还有个止戈公的爵位呢。”
“哦,增寿王还有这么丰富的履历呢?”齐王一脸羡慕道:“楚齐秦三国占全了,这叫什么来着?”还装模作样的挠了挠头。
那赵无病终于逮到机会道:“三姓家奴嘛!”
如果说方才还算是调笑的话,那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顿时很多人都变了脸色,齐刷刷的望向话题的主角,看到到底会作何反应,大殿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秦雷确实要气炸了肺,他秦雨田什么时候被人如此侮辱过?右手便按向了桌上的盘子,那可是纯铜的啊。
“一切为了大秦!”耳边传来乐布衣低沉的声音,秦雷这才梦醒,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冷冷道:“按照武英侯的说法,当年苏秦佩六国相印,岂不是一妻六夫、人尽可夫吗了?”
这话引得大殿中一阵喝彩,人们都为增寿王的急智折服。要知道齐国一向推崇这位号称‘齐之苏秦’的前齐武安君,秦雷便将苏秦一生中最荣耀的事情拿出来攻击,让对手不得不为其辩护。
武人口拙,赵无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孟延年赶紧顶上道:“止戈公此言谬哉,要知道当时是秦国野心勃勃,列国无力单独抵御,此时武安君而出,合纵六国,共抗暴秦,这才担任合纵长、佩六国相印的千古佳话。”说着轻蔑的看秦雷一眼道:“与止戈公这种四处纳福,没有任何可比性。”
说完这话,他便干脆离席,走到殿前,朝一直闭目养神的景泰帝拱手大声道:“陛下,现今西秦强暴,穷兵黩武,列百万铁骑于两国边境,虎视眈眈、垂涎齐楚,狼子之心、昭然若揭!延年虽不才,然仍愿效仿昔日武安,合纵齐楚,共御暴秦!”
话音一落,齐王便带着一群武将起身,高声附和道:“合纵齐楚,共诛暴秦!”声音之大,足以将屋顶掀翻。
而更多的文臣贵戚们,却紧紧盯着景泰帝,无声的表示着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昭然若揭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意气之争,也不是什么体面问题,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斗争。齐国人希望楚国远离秦国、合纵伐秦,所以他们肆意攻击秦雷;而以齐王为代表的楚国武将系统,也希望掺和进齐秦之战去,对于武将们来说,只有打仗才能立功受奖、加官进爵,且可以名正言顺的贪污粮饷,而对于齐王来说,满足武将们的需要,就是他最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