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商人众多,在此地行商便于混迹市井之间打探消息,又便于掩藏身份。而若是她寻别的差事,少不了被盘问身份。可燕檀是跟着商队混进楼兰城的,如今连一份过所都没有。
燕檀善于制香,而西域人喜用香,王公贵族尤甚。她可以假借制香之名,深入王宫贵族家宅,借机探查楼兰王廷。
但仅凭她一人操持生意定然会十分吃力,落在他人眼中也会显得有些怪异。毕竟无论是西域胡商,还是经行此地的中原商人,多少会带些仆从伙计。
燕檀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她似乎需要一个伙计。
她摩挲下巴思忖片刻,打定主意,很认真地问小乞儿“那你来做我香料铺子的帮工如何不需要做很重的活,不过,我暂时付不起工钱”
还未等她说完,小乞儿便轻轻笑了起来,着她道“好。”
西域深蓝色的夜空映在他的眼睛里,令人分不清是他的眼睛本就明亮,还是星辰的光芒。
既然小乞儿成了自己的伙计,燕檀便想要拉着他去医馆瞧一瞧有没有被那无赖乞丐踹伤,免得日后若是伤势恶化更为麻烦。
却不料小乞儿惊惶地揪着衣领,连连摇头拒绝,眼睛里又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我没事。”他向后微微挣扎,“不要去医馆,求你。”
燕檀露出有些迷惑的神色。虽穿着破旧宽松的衣裳,但显而易见,小乞儿的身材较为瘦削,被那样欺侮定然会留下内伤。
但见他眼睛里的恐惧竟如此深
刻,不由得猜测,也许是他之前在医馆有过什么不愉快的遭遇。
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乞儿,许是带着一身病痛,被那里的人殴打苛待过。
如此想着,燕檀便妥协了“那便不去。我带你去买身新衣,这总可以吧”
小乞儿舒了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又恢复了满眼期待的模样“好。”
“你有没有名字”燕檀抬头问他,随即笑眯眯地补充道,“我叫谈宴。你应当也瞧出来了,我是个中原人。待过几天我张罗完咱们的铺子,我教你写这两个汉文。”
街边红叶被晚风簌簌吹拂,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一阵静谧后,燕檀听到身边人开口,声音略微低沉“安归。”
燕檀站在成衣店中,被琳琅满目的织品惊呆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见识还异常贫穷的公主。
店主殷勤地向她介绍匈奴国的毛布衣、安息国的毡帽,还有中原来的华贵彩饰丝绸。而燕檀捏了捏自己的金币袋子,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棉布衣裳。
在她背后十步,安归站在成衣店外等她。
他右侧有一道黑影忽的闪进了成衣店的巷子里。安归纹丝未动,只是周身温顺无害的气质在一瞬间消失,碧色眸子微微眯起,变得危险而狡猾。
待到用余光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他便收敛了杀意,并拢食指与中指,藏在衣袖之下,微微向后挥了挥。那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没有扭过头去。
成衣店的老板正对着他,只觉得那个等在门外脏兮兮的小乞儿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变得锐利。
但待他仔细去,又重新撞入一双无辜而充满单纯期待的碧色眼眸之中。
老板厌恶地转过脸去。
待到燕檀选好新衣、从成衣店中走出时,已过了戌时。
楼兰国一向并无宵禁,但此刻天色甚晚,街上已没什么人。道路两旁的千家灯火也渐次熄灭。
一弯新月悬在夜幕,清辉遍洒,楼兰城的街道房屋和城外远处举目可望的沙地皆被笼在一层银白的薄纱之下。
安归乖乖地等在原地,见燕檀捧着一全套的新衣服出来,神色登时有些不安,垂下头盯着自己的
鞋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残破的衣角。
燕檀抓过他的手,将一身朴素褐袍和靴子交到他手中,一双眼睛映出月华,显得更为明亮动人“不过是一件褐袍和一双靴子而已,你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
在赵国,家中并不富裕的普通百姓日常穿着就是如此,花不了几文钱便能置办出一身。
因此燕檀不觉得这是多大的恩惠,现下反应过来,反倒有几分赧然,自己的确是落魄了,竟然将赠送这一身不起眼的衣裳说得如此豪气干云。
她想到这一层,便不再说话,窘迫地转身捧着自己的新衣走在安归身侧。
燕檀未曾注意到,身侧的异域少年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怀里的那身衣裳,然后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
这一身衣袍布料粗硬硌手,同他平日里所穿的那些由西域各国贡品所裁成的衣裳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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