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这一次讲学,和以往都不同,到底该如何革新思想,这恐怕是个没人能说清楚的超大课题。
而身为心学的集大成者,如何待理学,如何说服天下人,接受他的主张,貌似又是个最艰难的事情,只不过到此为止,阳明公都让人五体投地,至少王岳是跪了,哪怕他来讲,都讲不出王阳明的效果。
只是到了这一步,还没有完,阳明公稍微喝了口水,然后又继续开始宣讲。
借着这段休息,下面的人已经吵翻了。
最初王阳明讲心合天理,利出良知,人们还以为他要调和心学和理学,实现合二为一。哪知道后面阳明公突然指责理学虚伪,禁锢人心,这下子可捅了篓子。
骂大街呗
我们最擅长了
你能说理学,我们也能骂心学,咱们就放马过来吧
若非阳明公的身份,台上下的那些大儒名家,都能用吐沫星子,淹死王阳明
林富的老脸也拉成了驴状,他费了好大力气,把王阳明请来,就是这么个结果吗莫非这位对圣贤之位不感兴趣
“阳明公,你刚刚所讲,振聋发聩,大家伙有些疑问,不知道”
王阳明面上带笑,“守仁兄不必着急,等我把下面的话讲完。若是有质疑,大可以提问,仆一定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阳明满脸真诚,绝非故意推脱,而讲学也确实是这个规矩,有问题可以提,但总要等人家讲完才行。
可就是这么一等,事情就坏了。
上半场只是开胃小菜,下面才是真正的火力全开,让王岳都惊掉了眼珠子,阳明公,你可太敢讲了
“诸公,仆早些年,一直以完善心学,苦思辩论,为的就是能完善心学,使之能通行天下,人人奉行可渐渐的,仆想法不一样了。”
王阳明说着,掏出了自己所写的一本,高高举起。
“诸公,这本有十万余言,是仆对心学的总结,我打算刊行天下坊的人跟我讲,首批刊印两千本足矣若是情形好,再多追加毕竟除了四五经一类科举必用之外,这些杂,是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的。”
“一来是价格不低,二来呢,也没多少人得懂,能一次刊印两千本,那还是在仆门生弟子众多的份上。”
王阳明微微一笑,“诸公,经此一事之后,仆突然惊觉,不管是理学,还是心学,都不过是我辈读人,自娱自乐罢了。说什么教化天下,其实还是少数读人。就连那些老童生,也未必在乎,他们的心思都在科举之上。读也不过是为了求取功名,改换门庭再说明白点,有了功名,就能为所欲为,成为人上人”
这话岂止是诛心,简直把古往今来读人的老脸都给撕扯下来
而且还是毫不留情,半点不客气那种
“既然有了如此感悟,仆就发觉我可以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王阳明脸上带笑,春风化雨。
“我一直以为,完善心学,只要心学圆满无缺,里面的道理无懈可击,就可以教化天下,吸引无数人可若是不考虑如何落地,如何让百姓接受,所谓心学,也不过是一些读人的谈资罢了无法落地,终究是空谈”
“心学如此,理学怕是也逃不出去。”
“我们历代儒者,孜孜不倦,耗费无数才智心血,都在做什么呢”
“我想说,就只有四个字自欺欺人”
这话一出,简直雷动惊天,霹雳炸响啊
有人干脆挽起袖子,想要拼命了。
王阳明啊,你不要太狠啊
此刻的王岳倒是冷静,甚至没用他多言,就有人敲响云板,让人们安静,有话可以,等着阳明公讲完
“我们一直醉心于用一套说得过去的东西,去劝说天子接受,劝说衣食无忧的士大夫接受却没有真正考虑过,绝大多数的穷苦人,他们需要什么。以此而论,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都是错的,而且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王阳明自嘲笑笑,“仆并不是一个聪明人,相反,仆才智平庸。直到暮年,才想到了这些,或许仆一生都走在错误的路上。今天仆坦言出来,就是希望引以为戒,也希望出现真正的圣贤之道,能够真正惠泽苍生,若如此,仆死亦瞑目”
刚刚还有人跃跃欲试,要痛斥王阳明,让他知道厉害。
可是当王阳明说完之后,全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努力品味咀嚼,哪怕那些反对王阳明的理学宿儒,此刻也察觉到了王阳明之论的恐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