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噩梦频频,皆是在吴国屈辱痛苦、丧失尊严的难堪记忆。
那十二年间所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一幕又一幕,凌辱加身,忍辱偷生,心惊胆战,本已忘得差不多,却不想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我离开吴王宫而烟消云散,只是被我刻意尘封。若有触动,那些记忆便会纷至沓来,在梦中纠缠着我,不放过我。
我想放松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堪的日子,可是,越想放松,越是紧绷如弦。
芄兰知晓膳食被下毒之事,有些过意不去,说往后会谨慎。
在这看似冷清安全的荣华殿,我担心三更半夜突然闯进刺客,一剑了结皓儿与我;我担心不经意的疏忽,皓儿便会着了道,赔上性命。
于此,夜夜失眠,日日憔悴。
也许,我真的错了,不该回秦,因为,回来相当于送死。
这日早上,我站在殿门前看皓儿手执树枝练剑。
无情所教的“灰飞烟灭”剑术略有小成,对付普通的士兵与宫中侍卫不成问题。皓儿的个子比刚学这套剑术的时候高了一截,舞起剑来潇洒流畅一如行云流水,白衣如雪,衣袂飘扬,俊逸如斯,剑气如虹,剑势如潮,绿叶簌簌震落,飘洒如雨。
只要皓儿安然无虞,我便安心了。
忽然,半空中飘下来一只粉红色的纸鸢,正巧落在树梢上。
谁在放纸鸢?
皓儿止步、收势,看向我,“母亲,何处来的纸鸢?”
我笑道:“待会儿自然有人寻过来。”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娇声软语,三个女孩儿奔过来,当中者颇为眼熟,好像是绿透公主。
待得近了,我定睛一瞧,果真是一袭浅绿衫裙的绿透公主。她与两名侍女抬首望着挂在树梢的纸鸢,苦恼于不知如何取下纸鸢。
“嬴皓,你会爬树吗?”绿透公主看见站在一侧的皓儿,脆生生地问。
“自然会。”皓儿故作深沉道,不拿正眼瞧她。
“你可以帮我取下纸鸢吗?”绿透公主巧笑着请求。
“你求我吗?”皓儿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侧过身。
想来皓儿讨厌露初夫人,也顺带地讨厌她的女儿绿透公主。
绿透公主走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皓儿便爬树帮她取下纸鸢。
拿到纸鸢,绿透公主开心地回去了。
我问皓儿:“绿透公主对你说了什么,你才帮她取纸鸢?”
皓儿神秘道:“这是个秘密。”
我斜睨着他,这孩子越发鬼灵精了。
三日后,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让皓儿差点儿丢了性命。
绿透公主生辰,露初夫人自然大肆铺张为女儿庆生,在月出殿摆下筵席宴请秦王、蒙王后、夫人姬妾,以及其他的公子公主,当然还有朝中大臣的孩童。
日薄西山,霞光渐收,皓儿换了一袭衣缘纹绣的白袍,匆匆赶往月出殿。
我拉住他,嘱咐道:“皓儿,我不阻止你去,可是你万事小心,不能强出头,不能顶撞任何人,更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皓儿露齿一笑,“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暗红的天光霞影,不知为何,我的心一分分地下坠……
半个时辰后,皓儿没有回来,我不安地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后,皓儿仍然不见人影,我失了耐心,猜想着皓儿可能会遭遇到什么……
一个半时辰后,我站在殿外翘首相望,终于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可是,那白色已非纯粹的白,而是染了触目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