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锋芒,潜藏于无形,却又让人觉得它无处不在。
赵慕,沙场历练十余年,纵横朝堂多年,自然能够收放自如,收敛太过逼人的锋芒与锐气,以温润的玉光示人,或者说,迷惑人。
而他身旁的青袍男子,公孙玄,身骨瘦削,目隐锋锐,自然比不得赵慕的风华,却也独有风骨,令人不可忽略。
不知他们在聊什么,面上含笑,气氛融洽得有如自家兄弟。
公孙玄目光一瞥,看见我走近,便道:“公子,扶疏姑娘来了。”
赵慕转身,眉宇间的笑意清浅如水。
“扶疏见过公子、见过公孙大人。”我淡淡行礼。
“不敢不敢。”公孙玄箭步上前,双手扶起我,“怎能让扶疏姑娘行礼?”
“扶疏一介草民,向公子和大人行礼是应当的。”我笑道,对于他的言行心知肚明——我给他行礼,他配吗?他有胆量、有资格受礼吗?
赵慕笑问:“公孙大人,不知你有何疑问要问扶疏?”
公孙玄退开一步,状若随意道:“公子,那日在金殿上匆匆一瞥,未及看清扶疏姑娘,是以今日特来公子府仔细瞧瞧扶疏姑娘,公子不会介意吧。”
赵慕道:“不介意,大人尽管瞧。”
我略略垂眸,复又抬眸,直视公孙玄。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不安、让我胡思乱想,若我回避,他的奸计便得逞了。
他站定在我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算不得英俊,年少时候却也面目清俊。此时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我,浓眉黑眼,目光静止,好似河水已经干涸,又似原野再无大风。
这张脸,年轻,抑或衰老,我都会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只因十余年前的羞辱,只因我的不甘与愤恨。十二岁,年少懵懂,情窦未开,可是我被他温和的一句话伤得五脏翻腾。从此,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公孙玄,记住了他对我的伤害。
当年,他从未认真地看我一眼;十二年前,我和他在秦王宫相遇,他也未曾仔细地看我;如今,赵慕公子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色平静得一如冰封的雪原。在他的眼底深处,我看不见任何的思绪,是他藏得太深,还是他对我已无愧疚?
他此举,有何用意?
我问:“公孙大人可否将寐姬的画像给我瞧瞧?”
公孙玄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帛放在我手心,“扶疏姑娘慢慢看。”
展开丝帛,看着画像的瞬间,我呆了。
先前我已猜到他笔下的我该是秦王宫中的寐姬,却没想到,丝帛上的人儿竟是栩栩如生,相较十六岁的我,画中人更加端妍出尘、姿容绝世。一颦一笑,灵慧眉目,无不是精心描绘。
卫国公孙氏,善画,得祖传画技衣钵者,成名后至百年入土,画作不得超过三幅,因为,所作之画必是呕心沥血之作,灌注所有的情感与神思。
那年在秦王宫相遇,公孙玄为何将我入画?秦王知道吗?
脸颊发热,我将丝帛还给他,“寐姬确是天人之姿,扶疏三生三世也比不上。”
“若我没有猜错,公孙大人应该出身于卫国公孙氏。”赵慕颇有兴味地看我一眼,接着道,“公孙氏所作之画,无论是人,或是物,皆是心中所爱、所倾慕,如此看来,公孙大人对寐姬似有别情。”
“公子说笑了,其实这只是世人的牵强附会,玄此生此世画作无数,寐姬的画像,只是应我国王上之命而作。”公孙玄坦荡荡地应道,并无丝毫不安。
我惊愕,想不到赵慕也瞧出公孙玄对我的“别情”,更想不到他当面道出。
赵慕勾唇一笑,“原来如此,寐姬貌美倾绝,假若扶疏左脸没有伤疤,必定貌若天仙。”
我不语,思忖着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公孙玄笑道:“公子所言极是,对了,玄听闻扶疏姑娘有一子,可否让玄一见?”
我歉意道:“真不巧,犬子一早就在练剑,现下正沐浴更衣呢。”
公孙玄果然有备而来,想见皓儿,没那么容易。
赵慕顺口客气道:“公孙大人不如在舍下……”
“公子……公子……”
赵慕话未说完,成管家便焦急地喊着,急步奔过来,“公子,王上口谕,让公子立即进宫。”公孙玄抱拳道:“既然公子要事在身,玄告辞。”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我,之后迈步而去。那一瞥,似乎含着无尽的意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赵慕吩咐成管家道:“去跟通传的内侍说,我更衣后就进宫。”
我忧心忡忡道:“好像是紧急的要事。”
他微挑剑眉,拉过我的手,往前走去,“我在赵国一日,赵国的天就不会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