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汪贼勇悍,果然名不虚传……,这贵池城……还能……守得住吗?”
池州知府施用忠一阵阵气短,说话带着明显的颤音。
施用忠是个没有见过血的文官,白天楚军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只从城墙往下看了一眼,就被楚军的凶猛进攻吓得面如白纸,两股战战,然后一整天都躲在府衙后宅里,犹豫着要不要自尽殉职……傍晚时分,他突然听说贼兵已退,乍起胆子再次来到城墙上,才知道楚军只是暂且收兵,城下的壕沟、护城河和鹿角阵却都被毁去,危险不但没有解除,反而更加紧迫。
这个时候,熊立春本应挺身而出,给吓破胆子的施用忠打气鼓起,但他正木呆呆地望着城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神情复杂。
牛佺干咳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就接过话头,笑着对施用忠说道:“府台大人尽管放心,我军已经坚守贵池两日两夜,只要再坚守到明晚日落时分,南京和安庆的援兵就能赶到,汪贼必定不战而退。”
楚军并没有合围贵池,城中仍然和外界保持着联系,只是因为楚军游骑兵的存在,派出去的信使往往十不存一,大部分都被杀死在路上,只有半夜时分趁着天黑,才有少量的信使能冲出去。
“汪贼,汪贼已攻至城墙下,明日之战不知有几成把握?”施用忠别的看不懂,却看到护城河被填平了好几段,已经失去了作用。毫无疑问,楚军今晚暂且收兵只是为了养精蓄锐,明天肯定会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
“多了不敢说,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牛佺指着城下的楚军营寨说道:“汪贼的攻城之术还是老一套,先在城外挖掘地道,然后用火药棺材炸开城墙,这次来打贵池也是一样。仓促间他只挖成六条地道,我军可以有的放矢,早作准备,此战必胜无疑……”
“什么?汪贼竟然能炸开城墙?!”施用忠大惊失色。
牛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安抚住施用忠,又派人把他送回府衙,然后来到熊立春的面前,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
“将为兵之胆,大战当前,生云为何如此恍惚?”
“我,我……唉,我怕和汪军门结下死仇啊!”
熊立春苦着脸说道:“今日这一仗,楚军伤亡了一百多口子,这笔账可都要算在我老熊头上,唉,原来都是自家兄弟,现在却要动刀动枪的拼命,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说起来今天还是小意思,等到明天决战的时候,更会杀得血流成河,真要是和恭义营结下死仇,我怕将来……”
熊立春原来只是个山贼,正是由于汪克凡进兵江西,他的命运才发生了巨大转变,多年追随之下,从骨子里对他有畏惧之心,现在硬碰硬的和恭义营开仗,他总觉得心慌的厉害,不由自主地想打退堂鼓。
牛佺冷哼一声:“哼,没囊气的货,你若是如此畏惧汪军门,那就献城投降好了!”
“不成,现在投降就全完了,无论如何都得拼一把。”熊立春使劲地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振奋起来:“走吧,咱们绕着城墙走一圈,看看哪里还有破绽,先打好明天这一仗再说。”
贵池城周八里,共计一千四百二十八丈,外墙高两丈三尺,内墙高三丈五尺,宽度也是两丈三尺,骑兵可以在上面策马飞奔。整座城池呈长方形,共有七座城门,其中南边三座城门,北边两座城门,东西各一座城门。
熊立春和牛佺先查看南边的城墙,毓秀门、通远门、钟英门,三座城门一路走来。毓秀门和钟英门是两座偏门,已经用条石堵死,带有瓮城的通远门是正门,极为坚固,城楼上架着两门红衣大炮。
用埋在地下的大缸侦听楚军挖掘地道的声音,在城头上瞭望观察,熊立春和牛佺已经确定,楚军在南城墙外面一共挖掘了四条地道,较短的东城墙却只有两条地道,所以南城墙应该是楚军的主攻方向。(池州的城墙修筑于明代正德年间,一直保存到解放后,可惜和北京城墙一样,后来被拆掉了。)
望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沙包垛子,城墙后的壕沟胸墙和刀车拒马,熊立春又恢复了战斗的勇气,狠狠一挥拳头,咬牙切齿地大声叫道:“明日决战,必胜无疑!”
恭义营的营墙上,汪克斌从望远镜里冷冷地看着他……
太阳刚刚落山,如一轮银盘般的满月就升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向西边的天空滑落。
黎明时分,战鼓骤然敲响,楚军列队出营,在东、南两道城墙一千步外展开攻击阵型。
长枪兵封堵城门,骑兵四下游弋,炮兵提供火力支援。楚军带来了四门四磅炮,六门三磅炮,没有六磅炮以上的中大口径火炮,四磅炮和三磅炮虽然无法对城墙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但可以打击城头上的清军。
担任主攻的是火枪兵,以及少量的刀斧盾牌兵。火枪兵既可以用燧发枪射击,又可以用刺刀肉搏,比其他的兵种更适合在狭窄的街道内进行巷战。
在楚军阵营的最前方,是四面火枪队的队旗,迎着清晨的微风猎猎飘扬,朱华珪站在第二面队旗下,腰间挂着一支短柄火铳,嘴里含着一只哨子,右手用力按着佩刀的刀柄。
和其他的几位火枪队队长一样,他只有一把用来防身的短柄火铳,却没有普通士兵的燧发枪。指挥作战的佩刀才是火枪队长最重要的武器,他们不需要亲自射击。
在他的身后,是排成三列纵队的一百二十名火枪兵,吴老兵站在第一列的队首,左肩上有一块把总的袖标,大牯牛站在第二列的中间,正在小声向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交待着什么。
楚军后阵,中军旗下,汪克凡嗒的一声合上怀表:“时间到了,开始吧。”
“砰!砰!砰!砰!”
随着炮兵指挥官陈尚武令旗挥下,八门火炮喷出一股股白烟,呼啸的炮弹射向城头。
“呲……”
导火索冒着火花和烟雾,像一条火蛇般向地道深处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