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禄设身处地,通过换位思考推测汪克凡的下一步进攻意图。
他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汪克凡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徽州府。(为什么只有八成把握?原因很简单,汪克凡实在太狡猾,就连老将耿仲明和猛将勒克德浑都折在他的手上,只凭推测,谁敢拍胸脯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
攻克池州府后突然回兵,和汪晟南北夹击徽州府,的确是个很漂亮的战术动作,但前提是屁股后面不能有追兵,否则张天禄和刘弘遇、胡茂祯等各路追兵一窝蜂地尾随而去,楚军反而会陷入被清军南北夹击的困境。
“他若是想打徽州府的话,就不会先打池州府,否则的话,岂不是自找麻烦?”
恭义营奔袭三百里攻占贵池,一下子杀进南直隶的腹地,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了无数清军援兵,然后再去攻打易守难攻的徽州府,这么做殊为不智……张天禄反复强调着自己的理由,为自己的判断增强信心,大家讨论一番后,终于把徽州府放到了一边。
不是徽州府,那会是哪里呢?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张天禄发现自己的判断越来越没有把握,汪克凡攻占贵池后,已经可以四面出击,令人防不胜防。
首先要考虑的是安庆府,乃至于整个安徽。
这一段的长江水势相对平缓,清军虽然有水师,但也无法把几百里的江面彻底封锁,楚军只要有足够的船,趁着夜晚或者别的什么机会,想办法渡过长江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会吧?汪贼攻占贵池后,虽然可以征集当地民船,设法渡过长江,但他终归没有水师!”水师副将夏建仁立刻指出:“就算他平安过江,我军水师赶到之后,汪贼的后路被断,再也无法返回长江南岸,只能背水一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背水一战?那也未必。”
张天禄摇了摇头:“江北(安徽)兵马大都集中在安庆府一带,庐州府和凤阳府都极为空虚,汪贼完全可以一路北上,设法渡过淮河,与河南榆园军会合……退一步说,汪贼就算留在安庆府,也未必不能与我军一战。据查楚贼吕仁青所部正在攻打彭泽,张家玉、王进才、曹志建也正快速北上,进犯东至县等地,若是被他们攻占东至大渡口,数万兵马分几路一起过江,屯布儿和刘弘遇自保尚且勉强,想要将汪贼歼灭在长江岸边,却绝无可能……”
众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安徽除了皖南山区和皖西大别山,中间有好大一块平原地区,除了淮河无险可守,总共不到两万人的安徽绿营分守各地,很容易被楚军各个击破……到了那个时候,就如同猛虎入山,蛟龙入海,谁也挡不住楚军把整个安徽闹得天翻地覆。
联想到李来亨转战河南,一路向东跑到安徽、河南、山东交界的三不管地区和榆园军汇合,大家觉得汪克凡过江的可能性更大了……这还看不明白吗?李来亨的捻军就是他事先布下的一颗棋子,准备接应楚军主力进入安徽,甚至进入河南、山东……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被楚军把安徽打个对穿,一路杀到山东河南,清廷必然大为震怒,自马国柱以下的江南省文武官员都难咎其责,撤职、抄家、充军、杀头……一切皆有可能。
必须得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大家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本镇听说贵池失守后,就一直没有上岸,有些人可能以为我怕了汪贼,现在你们明白本镇的苦心了吧?”张天禄叹了口气,说道:“我军在水师战船上随时待命,就是为了防备汪贼窜至江北,他若敢过江,我军立刻追杀过去来个半渡而击,不敢说将其一举歼灭在长江岸边,最起码也能重创汪贼。”
“军门英明!”众将无不拜服。
那个饱学幕僚更是妙语连珠:“军门运筹‘船舱’方寸之中,却可决胜大江南北,汪贼跳梁小丑,早晚必为军门所擒!”
张天禄却没有露出任何一点得意的神色,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摆了摆手说道:“我所虑的,是汪贼并不过江,反而向江南各地流窜,无论宁国府还是太平府、广德州,乃至应天府、镇江府、常州府,这些地方大都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能凭借城郭和汪贼周旋……”
楚军攻入安徽受不了,到富庶的江南闹一场更要命。
江南这些地方属于长江三角洲的平原地区,除了河流湖泊众多以外,并没有什么山川险要。当年倭寇闹得凶的时候,在浙江沿海登陆之后,就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太平府芜湖和徽州府歙县,楚军总比倭寇的机动能力更强,如果窜入江南四处肆虐,只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怎么办?
大家再次展开激烈的讨论。
还能怎么办?
调兵封堵拦截呗,讨论来讨论去,这些将领和幕僚也没什么好办法,提出的作战方案和张天禄如出一辙。
尽快调集江南省的所有兵力,向池州府一带集结,扼守铜陵——青阳——九华山一线,固守待援,等到谭泰或者北方的援军赶到,在池州府和汪克凡进行决战,把他赶回江西。
这个时候,那个饱学幕僚又提出一个问题。
“汪贼若是不去江南,也不去江北,而是北窜太平府,意图攻打南京,又该如之奈何?”
(前文说过,从九江到南京的这段长江是斜的,以45度角向东北方向流淌,安徽实际上在这段长江的西北,江南地区在东边和东南,顺着长江往东北走,就是太平府和南京,等于是另一个进攻方向。)
“这个……,按理说是不会的。”
张天禄用指甲使劲一下下掐着眉心,一边考虑一边说道:“我军有水师助战,顺着长江来回调动自如,汪贼继续北窜太平府难免有孤军深入之嫌。我若是他,要么过江进入安徽,要么向东窜入江南,总之要尽量远离长江,以避开我军水……”
他刚刚说到一半,有亲兵进来禀报,康中军从卜从善那里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等候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