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人们不同,大和尚算计着香油钱,慧生师父祭拜菩萨佛祖,而小和尚在等一个人。小和尚坐在山门前,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来拜佛的人大都认识小和尚,见了面,如常逗他。
“小和尚,在想哪家的小姑娘?”
“小和尚,某某家的闺女真俊,想不想讨来做媳妇?”
而往往,小和尚只是笑笑。他可不敢说自己真的在想谁,想谁呢?海蓝色的衣服,两条黑亮的小辫子,微笑里浅浅的小酒窝,月牙样的眼睛。
今年她也会来的吧?
每年的三月时节,草木新生的时候,风从海上来的时候,她就来了。她是山下捕鱼人家的女娃,初见时还是四年前的三月。她和阿妈一起来的,为她出海的阿爸祈福。那时候佛惠寺重启山门刚不久,寺里的佛像神龛也都是残破的样子,但她就来了,不为拜佛,只为祈福。
那年的风很大,寺里的花木也折了不少,碎红满地。海上很容易出事,出海的人其实不多,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他阿爸不会出海。在家的人不能为出海的人做别的事,只能寄望于菩萨佛祖。世上的人善于骗自己的,求个心安,佛祖保佑。
小和尚清楚的记得,山门前的匆匆一瞥,眉眼边的一颗泪痣。那时候小和尚像往日里一样,坐在山门前看蚂蚁,而大和尚摆弄他的草药。平日里没有同龄人为伴,小和尚习惯于沉默寡言,看看蚂蚁。而她来了,带着海边太阳咸咸的味道。
她被阿妈带进了寺里,跪在佛前。大雄宝殿里供奉的是释迦摩尼佛,佛祖身边是五百罗汉,梁上悬挂着装饰用的暗红绸子,四面光线很暗,法相森严。她阿妈一脸的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大和尚从后院出来的时候,一身的药香,如世外高人。
“大师,我想求个签。”
大和尚递过签筒,微笑。
小姑娘完全没意识到阿妈内心的恐惧,也完全想不到如果一切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结局绝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她只是意识到可能会失去什么,只是被气氛感染,不能平常那样顽皮,不敢笑。
小和尚走过来牵她的手,小声问:“你叫什么?”
“我叫海芽,你呢?”
海芽,真好听的名字。
小和尚还没回答,阿妈已经牵着海芽的手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小和尚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人已下山去了。他跑到山门前,大喊一声:“我叫小和尚!”
海芽隐约听见,小和尚?有人叫小和尚?漂亮的小和尚!
后来,每年三月海芽都会来。阿妈以为是佛祖显了灵,在那年的风雨中阿爸回来了,故此,要来寺里还愿。是还愿也是祈福,山下时局动荡,乱世里的人,百姓最苦。身世浮沉雨打萍,飘摇如一颗水草,生不由己,只好将身家寄托给大海,打鱼人满载而归或可勉强度日。
如正逢山雨,山路不好走,阿妈会在寺里暂歇,当然,大和尚会安置一切。这种情况自佛惠寺的名声传开来之后不少见,大和尚特地收拾出一处厢房,以便来客歇脚。
有一年,阿妈正要带海芽下山就下起雨来。雨滴砸落在上山的石阶上,粉碎。山间的樟树叶,那些火红的颜色,层层浸染,燃烧一只归来的燕。巢里的乳燕,渐已无声。
这种时候阿妈会帮大和尚做些零碎的事,算作香油钱。
小和尚拉着海芽到檐间看雨,他们把下巴枕在栏杆上,雨滴沿着瓦缝缀成珠帘,大和尚心爱的几株药草吐出红豆。寺里原有的一方池塘,无人打理,现在只余残荷,鲤鱼浮沉,且听雨声。
好安静,天地仿佛眠于佛的梦中。
海芽歪着脑袋看小和尚,伸出手来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若有所思:“小和尚,你和你师父真的是和尚吗,怎么没有戒疤?”
啊!戒疤?这个小和尚不知道,大和尚没有和他说过,和尚都要有戒疤的吗?
“我阿爸说和尚头上没有头发,这叫剃度。和尚头上还会用香烙上疤印,叫戒疤。”
“我不知道,师父没说。但是我真是和尚,师父是大和尚,我是小和尚。”
海芽笑,小和尚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