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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蓁万分谨慎地斟酌着措辞与语气:“王爷是否想过,您与今上所信者截然相反,难道错的一定是今上,不会是王爷您?只有今上会受人蒙蔽,王爷您就一定不会么?”
诚王就像听了句极荒诞极幼稚的话,失笑道:“你想说,是泾阳党人来蒙蔽了我?何智恒蒙蔽皇兄是为了窃权揽政,我又不摄政,泾阳党来蒙蔽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去皇兄面前为他们说说好话,他们便可翻身的。”
杨蓁心头重重一震,仿若眼前打起了一道亮闪,猛然间想通了一件事——
是啊,泾阳党人为何要蒙蔽他?蒙蔽一个藩王对他们有何好处?
如果能叫诚王厌恶何智恒,相信泾阳党,那么,泾阳党人个个都会盼着当今圣上早死、诚王早早登基,也就是说除了诚王之外,还有很多人都会有谋害皇上的动机。前世皇帝英年早逝,会不会是被奸党谋害致死?
这猜测诈一想似乎荒诞不经,可细细推敲,却又似乎十分可能。
依照徐显炀对诚王的看法,诚王与今上确实兄友弟恭,不可能有谋逆之心,杨蓁一半是相信他的眼光,一半也是真心觉得诚王不像个野心勃勃、会谋害兄长的恶人。
可诚王自己无心夺位,不代表别人不想要他夺位。那些人眼见今上铁了心扶植何智恒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于是起心拉拢到诚王信任他们,谋害了今上,扶诚王上位,这都是合情合理的。
以前世的经历来看,说不定就是被他们成功了,才最终招致厂公一系的灭顶之灾。
可是,很难想象,国朝延续二百余年,都未曾出过一起弑君谋逆的案子。那些泾阳党人向来将忠君爱民挂在嘴上,就好像他们做些什么都是由此出发。那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谋害君上这般大逆不道的勾当?
他们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群书生,真的会疯狂到那种地步么?
会不会……这一次针对耿德昌与耿芝茵的案子,就与此事有关?那个害得耿德昌身首异处、害得耿芝茵被连连追杀的“把柄”,会不会就是对方弑君谋逆的罪证?!
杨蓁毕竟城府不深,一时想到了如此重大的关窍,惶恐不安与不可置信的复杂心绪几乎都呈现在了脸上。
见到她一个十五六岁、形容尚且未脱稚嫩的小女孩露出如此严峻的神情,诚王颇觉兴味,含笑问道:“你又想到什么国之大事上去了?”
“我……”杨蓁支吾了一下,自是不敢将这无边的猜测直说给他听,“王爷恕罪,我是一时岔了神,想到一件不相干的事上去了。”
诚王并不深究,脸上的笑意却平白淡了几分:“你去吧。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我不会限她自由。你随时想见她便去见她,倘若你实在不想要她留在王府,我再着人将她送回教坊司也无何不可。不过,想必她自己会失望得很。”
杨蓁体会得出,是自己方才这话没有直说,令他刚为她有所敞开的心门重又关了,可是那话确实无法直说啊,以她的身份,直说了方才那些话已然足够大胆,若去直说她怀疑泾阳党人有心刺王杀驾,说不定诚王会以为她疯了。
她有些发急:“王爷究竟想要差我去做什么,可否明言?”
“没什么可急的,日后再说吧。”诚王淡淡道,目光已重又转向了池水。
杨蓁无奈,只好告退。
诚王静坐片刻,试着提起了钓竿,才见到前端的鱼钩空空如也,不知何时鱼饵已被吃了,鱼却逃得不知所踪。
他忍不住哑然失笑。
正文49|调虎离山
对画屏而言,比起被送回教坊司,当然是留在王府做个婢女要好得多,只是那样一来,说不准将来就要被牵连进案子。虽说已见到诚王态度大为松动,杨蓁还是不敢对将来一气儿就抱上最好的期望,也拿不准该叫画屏何去何从。
对此,画屏倒是比她更想得开。
当日傍晚,杨蓁下值后过去画屏住处,唤了她来与自己同吃晚饭。每一次给她送来的饭食都足够她们两人食用还有宽裕,画屏见到她的饭食如此丰盛,当即好一通赞她面子十足,与有荣焉,很令杨蓁啼笑皆非。
“你不必替我担忧。”画屏啃着一只酒酿鸡翅,大咧咧地说,“早在被卖到青楼那一天我就豁出去了,落个何样结果能比在流芳苑任人糟蹋更坏啊?再说了,我也不觉得人家堂堂一个王爷,真能纡尊降贵来对我一个小乐妇下杀手。”
如此一说,杨蓁也觉得自己有点过虑了。诚王接来画屏是有警告她听话的意思,可要说他真会见她不配合就去收拾画屏,又有点不好想象,再说她现今也决定了尽量去配合他,他就更没必要针对画屏。相比留在教坊司,说不定画屏留在王府还更安全呢。
接下来,画屏细细为她讲起这些日子教坊司里的诸事,先前杨蓁已听徐显炀说过,因柳仕明纵火一事不好公之于众,他们便对外称教坊司当日是偶然失火,着礼部奏请银两修缮房屋,并暂辟隔壁流芳苑一排空房安置乐户。
画屏说,张克锦自那日起便似丢了魂,每日大多时候都是坐在屋里盯着聂韶舞的灵牌发呆。段梁与赵槐二人则时常唠叨:“自蓁蓁姑娘走后就像少了好多人似的,总觉闷得慌。”
杨蓁明白,那两人不是因少了她才觉闷得慌,而是突然少了锦衣卫逼他们帮着查案这桩差事,心里空了,才闷得慌罢了。
唠完了家常,两人的饭也都吃得差不多了,画屏忽正色道:“我这些天常与段梁赵槐一处说话,自他们话中也揣测出几分端倪,你是在帮徐大人查什么案子吧?”
杨蓁喟然道:“这事我也不瞒你,不论是我先前在教坊司,还是如今留在王府,都是为了帮徐大人查清一桩案子。不过个中细节实在不好向你细说,你信我的,这事少知道些,与你才是好处。”
画屏并不失望,灿然笑道:“我省得,都事涉王府了,能不是大事么?你既不便说,我也不多问,将来但有用我帮手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客套。”
看她这意思,倒像是为能掺和进一桩大案中去而大为兴奋,杨蓁看得不禁失笑。
画屏接着道:“教坊司那些长舌妇们见你离了徐大人又攀上王爷,要么赞你手腕高明,要么骂你朝三暮四,可我清楚,你根本不是那样儿的人。何况,失火那日,我亲眼见着徐大人为寻你都急得疯了,他明明是待你真心,又怎可能由着你被接来王府做个丫鬟,就放手不管了?”
她扯了扯杨蓁,煞有介事地问:“这件事你定要如实答我,徐大人究竟对你如何?他有没有切实吐口,给你个准信儿?”
杨蓁脸上一热,她与徐显炀虽已有了婚书,却还未曾向任何一人亲口提及过此事,在杨蓁心里,总免不了有种私定终身、甚至是私奔的感觉,这一被人捅破出来,就羞窘得不得了。
画屏见了她这反应便已知晓了答案,一时快活得几欲跳起,拍着她笑道:“太好了!你不知道,来前我担忧的就是这事难成,听说有了着落,我终于替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