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户人家卖了小女儿,得了一大笔银钱治病。一家六口竟都挺过了那年冬天。
“不过那小女儿到底福薄了些,进了大宅门没几日便病死了。不成想临死前还把这伤寒传给了买她那家的太太和少爷……”
黄逸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陆良川,见他也正抬眼看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
“是不是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人牙子手里有的是好丫头,为何偏要买个患了伤寒的?这病虽不难医但极易过人。买这丫头的人家儿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想说什么?”陆良川皱起眉头,眼中精光四射。
“世人皆不愿相信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若是这家的男主人,大概也会想,这定是自己的仇敌故意陷害,买个身染疫症的丫头送入自己府中,意欲图谋不轨。
“可事实上那丫头确是这家主母亲自挑选入府,又亲自将她带到自己和儿子身边伺候。
“不过无论是这主母疯了,还是她串通外人算计自己的丈夫,是不是都让人难以置信……”
“哐当”,陆良川猛地站起身子,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被大力推倒在地。他转身便向雅间门口走去。
“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那场伤寒的真相?”
黄逸的声音像一条蛇,紧紧跟在陆良川身后,不期然便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又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陆良川蓦然停下脚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猛然握紧又忽地松开,松开了却又再次猛然握紧。
“一派……胡言!”
这声怒斥似乎底气不足,可听在黄逸耳中却立时让他心情大好,嘴角向上扬了扬:
“君似明月,妾似烛,点点红泪,皆为相思苦……陆夫人不愧是当年京中有名的才女,一封家书也能写得如此情义绵绵。
“乍读之下竟不像是写给远房表哥的,倒像是写给倍受相思之苦的情郎……”
黄逸慢悠悠掏出一封信展在手里,眼睛却只盯着陆良川定在门口的背影。
他完全不怕陆良川会头也不回地推开那扇门走出去。他没那个尿性!
以前陆良川只是从未生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以他对姜氏的感情,便只是个怀疑也足以让他疯魔。
他为了姜氏可以背信弃义万劫不复,可以放弃君国背叛同袍,可以亲手打碎自小被教导的仁义忠信……那他怎么能容得下姜氏的背叛!即使事隔多年!即使姜氏已死!
果然,陆良川并未像他心里告诫自己的那样拂袖而去。而是脚下一转,两步便跨到黄逸面前,伸手一把抢过信纸。
在看到那笔娟秀小楷的瞬间,陆良川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顿时没了半点血色。这果真是亡妻姜凡音的笔迹!
信是姜凡音写给王致的。前半部分她带着一丝视死如归的绝决对王致说,自己准备为他拼死一搏。她已于城郊买来一个染了伤寒疫症的丫头,现日日带在自己和儿子身边,病气似乎已经过给了她们母子。
“她要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逼陆良川彻底舍弃凌家军,为王致的大业助一臂之力。
信后又情意绵绵地诉了相思之苦。尤其最后写道:“川生性多疑少决,犹疑不定,不如兄杀伐果断,当机立决。兄乃成大事者,凡音自幼钦慕之至,恨不相逢未嫁时,只盼今生君如愿……”
陆良川捏着信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王致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风流蕴藉贵公子。据说姜氏自幼便钦慕她这表哥。可惜二人差着年岁,待姜氏长成,王致早已娶妻生子了。真应了那句话,‘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以姜氏当年的家境样貌,你就从未怀疑过,为何她会在你戍边几年后仍云英未嫁待字闺中吗?”
黄逸仔细观赏着陆良川死灰枯槁般的脸色,心情越发明媚起来。他边说边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痛快!
“哈哈哈哈哈……”黄逸话音刚落,陆良川便将那封信重重地拍到桌上,随后干巴巴地大笑几声:“先生真是好诙谐,开得好大的玩笑。”
黄逸抬头看向陆良川,见他似是被这玩笑逗乐了,愈发灰败的脸上强撑出一副若无其事,咧开嘴勉强做出个笑的样子。
“我也算与先生共事多年,自是知道先生之笔,颜筋柳骨,笔下龙蛇可谓天下一绝。尤其,善于仿字!
“无论大家古贴还是今人笔迹,先生只看一遍便能摹写个八九分形神。既是临摹仿字的高手,那先生仿一封内子的私信当然完全不在话下。
“先生可是觉的陆某最近日子太过乏味,故想和我开个玩笑不成?”
“信与不信,一念之间。”黄逸边说边站起身来越过陆良川缓缓向门口走去,“当年之事自有蛛丝马迹可寻。就如你当年背信弃义卖国求荣,当真就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人神不知?”
说罢黄逸便不作他言,脸上再无半分起伏,开门拂?而去。徒留身后的陆良川颓然跌坐于椅上。
手边那封信,犹如一张睁着几双怪眼嘲笑戏弄他的鬼脸。
陆良川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将它拽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