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旁急掠而过,苏晋一面紧随朱南羡往耳房走去,一面听他争分夺秒地说道“我算过日子,十日之内,我一定要走。”
他将耳房的门推开,四下一望,自案头取了笔纸“此去万险,你和青樾就在京师等我,当作不知此事,保全自身为重。”
苏晋见他像是要写信函,找水为他研了磨“殿下是要离开京师去南昌”
朱南羡拿笔沾了墨,点头道“是,冬猎过后,父皇留了一道密旨给我。”
他说着,一面提笔,一面将密旨的内容与苏晋说了,续道“我虽手握上十二卫领兵权,但这十二卫中,守皇陵的忠孝卫与管仪仗的旗手卫等均是军籍出身的民户,战力乏善可陈,更莫提羽林卫锦衣卫并不为我所驱使,六万亲军可用仅不到三万人。朱沢微的凤阳军六月便到,我若不回南昌府调兵,留在京师你我只能坐以待毙。”
苏晋道“那如何离开东宫,离开后由何人接应,何人保护,殿下可有安排若尚没有,阿雨可为殿下打点。”
“不必。”朱南羡道,“你升任刑部侍郎已成为朱沢微的眼中钉,万不可再为我奔波,否则一旦被他拿住把柄,势必不会轻饶。”
信函简明扼要,片刻间已写完,朱南羡微微犹疑,重新沾了沾墨,于落款处画上一个图腾,又道“但我确实有两桩事要交付给你,你若有法子,让沈青樾来东宫一趟,我有事想与他商议,自然若是冒险一定不要勉强。”
描好图腾,他搁下笔,将信函往苏晋跟前一推“还有这封信,你命人尽快发往西北都司,亲自交到都指挥使茅作峰手里,命他带三万西北军以贼寇潜入大随之名进驻信阳府,截断凤阳军的后路。”
苏晋点头“可是茅大人如何确认这封信就是殿下所写,仅凭殿下的笔迹,还是”她说到这里,目光蓦地自信上扫过,落在尾处的图腾上,不由怔了怔。
竟是一只长了翅膀的王八。
朱南羡握拳掩鼻,有些窘迫地咳了一声道“几年前在西北领兵,有一回走到雪原里,我跟茅子饿
得慌,半夜溜出兵营,将冰河凿了个洞,原打算钓鱼,没想到钓起来一只王八。
“当时实在是饿红了眼,偷偷将这王八烤来吃了,没有跟将士们分食。这事我二人对谁也没提,之后还在王八壳上画了对鸟翅膀,也就是个谢它果腹之恩,祝它早登极乐的意思。”
苏晋愣怔地听朱南羡说完,片刻,忍不住抿唇浅浅一笑,她垂下眸,见信纸上的墨渍已干了,便仔细将其叠好“殿下放心,阿雨一定命最信得过的人将这封信送去西北。”
她唇角笑意不褪,像在透白的颊边绽开一朵幽兰,朱南羡隔着桌案着苏晋,想到此去南昌,前路惊险而浩渺,心中一时浮沉,不由说道“那名来东宫为我伤的蒋医正是左谦的人,我已命他托话给左谦,如果我出事,金吾卫自会护你与沈青樾去往蜀中。但朱沢微阴狠狡猾,除非消息确切,你万不可独自离开京师,你在宫禁中尚有金吾卫保护,一旦离开,朱沢微便”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俄顷又听得有人喊“伍大人”,竟是羽林卫听说了朱南羡来明华宫的消息,找到这里来了。
苏晋心中一凝,对朱南羡道“殿下与我独处许久,羽林卫怕有猫腻,等回到东宫,一定会找借口搜殿下的身,殿下身怀密旨,可有对策了”
朱南羡道“我已吩咐蒋医正前来接应。”
“好,那殿下先去竹榻上歇着,阿雨会为殿下开脱。”
苏晋说着,转身便要开门,左手刚好扶住门闩,只听一声“阿雨”,朱南羡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一手覆上她的手将门闩抵牢,一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身前一带。
他俯下脸去,双唇触上一片柔软。
唇下的幽兰却轻轻一颤。
她的呼吸清新又一下子凌乱,整个人晃了一晃却没有把他推开,而是迟疑着,犹豫地迎了上来。
朱南羡的手于是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抚过她的腕,像是要予她无限坚定与勇气一般,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日光透过稀薄的窗纸倾洒入户,门扉之外,羽林卫的脚步声奔忙着逼近,而春阳却静谧,以无声之姿兜头
浇下,又滟潋得足以在心底掀起一场兵荒马乱。
其实也不过是一霎时的事,可朱南羡将苏晋松开时,还犹能听见五内之中的干戈起与尘烟落。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朱南羡着苏晋,见她脸颊微红,气息尚不平稳,不由抬起手,将她滑落自颊盼的一缕发拂去耳后,轻声道“等我回来。”
言罢再不多说,推开门闩将门打开,着耳房外正待叩门的羽林卫道“你们在找本王”
伍喻峥没回话,方才去太医院请医正的付统领代答道“伍大人见十三殿下不在东宫,担心殿下安危,是以才找来明华宫。”又道,“卑职已将蒋大人请来了。”
蒋医正于是跟朱南羡施了个礼,说道“微臣听说殿下像是犯了心悸症,猜想应该是由旧伤所致。殿下眼下当好生歇息,待微臣为您把完脉,服了药,再回东宫不迟。”
朱南羡一点头“有劳医正。”说着微微侧身,将他让进房中。
苏晋站在门口,以身形遮住半片光影,待见那道密旨从朱南羡的袖口滑出,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蒋医正药箱的暗格中,才对着朱南羡揖道“臣还有公务在身,这里既有蒋大人在,那臣这便告退了。”
蒋医正连忙起身跟苏晋拜道“苏大人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