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眉心微蹙,心想离申时议事还有一会儿功夫,欲叫罗松堂在殿外候着,苏晋却道“殿下,罗大人像是另有要事进谏。”
朱南羡忆起近日安南国使臣来朝,定下来的回访使臣是苏晋,以为礼部急着找他是为此事,便点头道“宣。”
内侍将殿门敞开,罗松堂行礼过后,先没开口说话,而是抬起眼皮先了苏晋一眼。
朱南羡将他这副神色尽收眼底,便道“本宫听苏侍郎说,罗尚有要事向谏言”
其实罗松堂来奉天殿前是去刑部找过苏晋的,刑部的人却说苏大人已先一步去见太子殿下了。罗松堂本不明就里,听朱南羡这么说,以为苏晋已猜到了自己要进谏何事,已先一步与太子殿下提过了。
他不由在心中赞叹,无怪乎苏大人能在三两年间从一任知事升任侍郎,撇开一身锦绣才情不提,单就察言观色的本事就叫他等老臣汗颜,这么下去,想必刑部尚的位子也指日可待了。
“禀太子殿下,殿下初回京师,入主东宫,坐镇朝局,实乃我大随臣子百姓之大福大幸,然,眼下尚有一事迫在眉睫。”罗松堂说着一顿,四平八稳地施了一揖,“殿下该将立妃事宜提上议程了。”
朱南羡一听这话,脸色冷了下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罗松堂自眼风里觑了觑朱南羡,心道,说这个不好吗礼部执掌的大事左不过科举,邦交,嘉礼。说立妃的事总比提出使的事好吧,让苏晋出使是朱沢微已议定下来的,七殿下眼下只是失势又没死,提出使的事不是左右得罪人么
还是提立妃的事好,一来彰显他礼部对继任新君的忠心即关,二来谁也不招谁也不惹,更重要的是,朱南羡已二十有四,往常只是藩王不娶不纳倒也罢了,可储君的婚娶子嗣事关国祚社稷,这确确实实是他礼部操心的一等一大事。
“回太子殿下,臣今日回宫后特特拟定了一份选妃名录愿呈与殿下过目。”罗松堂说着又觑了朱南羡下首的苏晋一眼,想要鼓动她一起帮个腔,“正好苏侍郎也在,不若一并帮着殿下参详参详”
“罗松堂
”朱南羡斥道,“本宫以为你是长进了,要谏言为家国天下事出谋划策,这才特地宣你一见,没成想你提的竟是这等芝麻绿的小事。”
罗松堂一脸惛懵,想不明白怎么太子立妃就是芝麻绿了。
饶是如此,他仍撩袍往地上跪了,先磕了两个头,才又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您十五岁那年陛下便说要为您立妃,怎奈故皇后仙逝,您为她守孝三年。后来您到了十七,陛下又催老臣为您选妃,结果您一守完孝,就去西北领兵了。两年多前您领兵回来,陛下劈头盖脸就把老臣骂了一顿,让老臣务必为您选好王妃,谁知老臣这头还没拟好名录,您那头就去南昌府就藩了。
“去年年底您从南昌回来,陛下跟老臣说,您要是再立不好妃,让老臣提头去见,奈何又出了故太子的事。老臣这些年因为您选妃的事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而今您已贵为储君,要承袭江山大统,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陛下醒来若是得知老臣如此不作为,怕是割了臣十个脑袋都不够陛下消气。”
罗松堂说完这一大番话,再磕了三个头,尔后满目期待地望向苏晋“苏大人翰林出身,半辈子研修孔儒之道,深知皇储子嗣乃立国之根本,要不,您与殿下说说这个道理”
苏晋没想到罗松堂要她帮的腔竟是这个。
诚然罗大人的话乃箴谏之言,但这大半年坎坷离乱,生死一线,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
“臣以为”苏晋顿了顿,觉得这个腔她实在是帮不了,“殿下初承东宫主位,朝局之中尚有诸事待议,置于立妃挪后吧。”
罗松堂满目震惊地着苏晋,想不明白她怎么连劝太子殿下一句都不肯。
朱南羡也了苏晋一眼,唇角动了一动忍住没露出笑来,一点头分外肃然道“嗯,挪后。”
不多时,申时已至,朱南羡胡乱打发了罗松堂,便令各部堂官进奉天殿议事。
朝中诸事繁杂,江山多处离乱,好在六部与都察院这大半年来各司其职,将大事一一统筹汇总,倒也理得清头绪。
朱南羡将众人的话都放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道“依诸卿之见,朝局之所以举
步维艰,其症结在户部短银短粮,是以礼部不可行秋礼,工部无法修皇寺,各地赈灾的抚恤金抚恤粮无法下放,兵部这头因军费耗尽,征兵派兵都有困难。”
兵部尚龚荃提起这个就是一肚子气,说道“回太子殿下,正是,且今年上半年能造船买马,四殿下与戚都督能顺利出征,全靠着前户部沈侍郎未雨绸缪,为朝廷攒省下这许多钱粮,沈大人这些年在户部从未短过我兵部的军费,而今他一走,我兵部连兵都养不起了。”
户部右侍郎杜桢听了这话,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依着从前,他定要与龚荃好生辩驳两句,但如今东宫易主,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能不知道朱南羡与沈青樾的关系呢
杜桢只好黑着一张脸不吭声。
朱南羡却道“也不该责难户部,今年各地战起,便是沈青樾在,局面较之今日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他说着,又想了想,将语锋一转,“苏侍郎,你可知青樾的伤如何了”
苏晋道“回殿下,听说不算严重,稍养几日便好。”
朱南羡“嗯”了一声,沉吟一下于是道“杜大人一力支撑户部已十分不易,沈青樾虽犯包庇之罪,但已受五十杖大刑,这回运马又有功在身,为朝廷算是挽回损失,将功补过,本宫打算明日廷议宣沈青樾一并前来,诸卿可有异议”
四品以上的大员才可参与廷议。
在场个个都是老狐狸,朱南羡宣沈青樾来廷议意欲为何不必言明他们也知道。
当初沈青樾的包庇罪本就罚重了,如今的刑罚大权又在苏晋手里,除非都察院要管此事,否则没人会开口去触这个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