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宫女余葵便回来了。
她手里的金盘上拖着一袭朱红嫁衣。
嫁衣的样式并不繁复,没有预想中的金线绣凤,嵌玉镶珠,只有裙摆与广袖上开着一朵一朵扶桑花。
朱南羡对苏晋道“这是我母后当年的嫁衣,我今日,将它送给你。”
昔朱景元入主应天府,与故皇后大婚,那时大随尚未立朝,朱景元,要倾尽财力,请江南最好的绣娘在嫁衣上用金线绣上凤凰,缀上东珠,却被故皇后拦了,她各地征战未平,处处需要开支,不该在她身上铺张浪费。她花了半年时日,在嫁衣上,以暗朱色的绣线,在裙摆与广袖上绣上大片大片扶桑。
扶桑花又名朱槿,朱之一字,也是他的姓氏。
苏晋着眼前的嫁衣。
这是一抹十分纯粹的朱色,却同时有娇俏的明艳与沉敛的深红,温婉又磅礴。
来好笑,她虽身为女子,一生至今还没穿过几回像样的裙裳。
谢相离世,她独自离开蜀中后,女子的装束她只扮过两回,一回是在两三年前的马府,另一回是在今年三月,朱南羡离宫时,她扮作戚绫的侍婢助他逃生。两回都是命悬一线,不得已而为之。
朱南羡又道“方徐,你的身子还需调理一月,我算过了,一月后恰是十月小阳春,你我择个吉日成亲。”
眼前的嫁衣滟潋如春。
苏晋着它,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她一直知道朱南羡待她好,好到了骨子里,但这是头一回,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苏晋垂下眼帘,轻声道“这太贵重。”又道,“君子投桃报李,陛下赠我先皇后毕生之珍,我却拿不出更好的事物回赠给陛下了。”
“怎么拿不出。”朱南羡道,“你的玉佩不早在我这里了么”
他自卧榻旁坐下,入她的眼,分外认真道“且我许诺过的,你受过的苦,你过往的缺憾与不甘,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弥补给你,这一身嫁衣不算什么,你也不必想着回报,你昏睡的这些日子我已想
得很明白,我此生别无他求,只要你平安。”
朱南羡罢这话,吩咐余葵“把嫁衣为苏侍郎收好,等她病好,自会保管。”
余葵退下后,一旁的栒衣了眼苏晋苍白的脸色,问“陛下,膳房里有备好的参汤,可要为您与苏大人各盛上一碗”
朱南羡道“朕不用,为苏侍郎盛一碗。”
须臾,栒衣便将一碗参汤奉上,朱南羡亲自接过“让朕来。”
栒衣退到一旁,着这个被人伺候了一辈子的陛下舀了一勺汤,晾温了,才喂给苏大人,方知原来照顾人这样的事也能无师自通。
苏晋道“还没来得及问陛下,胡元捷受伤后,出使安南的事怎么样了”
朱南羡本不欲提朝政让她累心,但心知此事若不与她明,她只怕会日思夜想,于是道“那个胡元捷是个识时务的人,回宫的第二日,就亲自给胡皇去信一封,称返程途中遇上山崩,多亏你与柳昀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苏晋想了想道“可是他上回遇到匪寇就是朱沢微刻意为之,这回的山崩实非意外,胡皇是安南国君,并非等闲之辈,他的侄子在大随屡遭不测,他定会派人追查。胡元捷可以拿这些理由去搪塞胡皇,我们却不可以,否则有失大国风度。”
朱南羡道“是,事后大理寺查清白屏山火药案的根由,柳昀所上的都察院审核奏折里,附上了一本奏请文,此事对外可以用意外作解,称这些硝石硫磺是由朱沢微负责的一批军资,往西北运送途中,因存放不慎,引发崩炸,导致山中坠岩,泥流滑坡。我将这份文仔细过,细节出入柳昀已处理得十分妥当,是以我将就这文上的解释,写了一封亲笔信给胡皇,胡皇已回信,此事算是了结。只是,你如今受伤,原定九月出使安南的人选还待再议。”
苏晋道“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也并非没有。”朱南羡道,“我仔细斟酌过,都察院的柳昀,钱月牵,翰林院的舒闻岚,户部沈青樾,礼部邹历仁,以及朱弈珩大抵都能胜任。但,我对朱弈珩始终不放
心,不能将此事交给他,钱月牵是他的人,同理不能委以重任。舒闻岚身子太弱,经不起舟车劳顿。邹历仁倒是景元三年的状元,有才是有才,身上却少了点使臣该有的慷慨锐气,本事总差一截。本来派个年轻的七品御史去也行,但这一回胡元捷连番遭遇事故,令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出使,显得我大随诚意不足,因此挑来挑去,只剩沈青樾与柳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