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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跂者不立”,就是把脚尖踮起来,脚跟离地的姿势。人往往想望远处时,便把足尖踮起,抬足高望,谓之“跂”。这种把脚尖踮起来,是难以长久的。即使有功夫的人,也不过能站一短暂时间。《诗》曰:“跂予望之”,是说足尖踮起可以暂时望远,但不如脚掌平着地安稳久远。这便是“跂者不立”的道理。

“跨者不行”。迈开大步走路,谓之“跨”。这种走路姿势只能是暂时偶然的,不可能长久。如果故意跨大步伐行远路,那就是违背自然规律,自取颠沛之道。这是人人都懂得的常识。

太上在此以人之“立”与“行”这样常见的现象,阐明自然大道之义。人自然站立时,脚跟着地,身体平稳,可以久立不疲。倘若脚尖跷立,以图望高,虽可维持一时,必不能长久,因为他违背了自然之理。人行走时根据自身体力,自然迈步,符合自然之理。假若跨步太大,急速如飞,便不合自然,其行必不能久远。太上以这两个人最熟悉的动作,说明有些人好高骛远,急功近利的思想是错误的。“跂”者,就是好高,“跨”者,就是鹜远。如果将最浅近、最基础的尚未做好,却要想去追求高远,那就无异于自找苦吃,甘愿自毁。

大道本自然,不容有一毫做作。修真之理也是如此,也必须坦然而行,若有造作,便失却自然大道,这好比“跂”者难久立,“跨”者难远行一样。世人不信大道之理,妄信异端邪说。或执泥于诈谬之见;或认假为真,指邪为正;或不悟自然大道的真谛。故贪权慕名,捞取功利,故意造作,这都是与道相悖的倒行逆施,皆是不可久立的短浅行为。今之世人,不敬畏天地,不遵从自然规律,故为人处事,头头错乱,处处颠倒,违背常理,这是常人急于求成、拔苗助长、违犯自然常规的通病,犹如“跂立”、“跨行”一样,皆非长久之道!

【自见者不明,】

由“跂立”、“跨行”两个原则,又引申出“自见者不明”等以下“四不”的道理。真理无穷尽,认识无止境。

“自见者不明”,是说常人总是认为自己最正确,以自是自见为美,以自行所行为好。宇宙之广,无边无际,大道之妙,深奥莫测。处在低维空间世界的人类,其见识与学问总是有限的,即使当今科技颇有研究成果的某些领域,在自然宇宙大真理面前,也还是显得十分肤浅,与自然大道规律和核心相比,还相距很远的路程,更何况一般常人。故万万不敢自以为是,不敢以自知自见为聪明。

人们多不愿意看见自己形貌的丑陋,不愿知自己德性操行之粗鄙,不敢正视自己的缺点错误,这是世人无明而愚昧的重要原因。人的自见,多是一己之偏,故只能见己,而不能见于人。只见私,而不见于公。只见近,而不见于远。只见后天,而不见于先天。只见显,而不见于隐。只能见其始,不能见其终。只能知其末,不能知其本。只能见其假,很难见其真等等。这些都是“自见”病的一般特征,也是它的局限性。

凡是“自见”者,皆是后天主观用事,所以不能见天理纯全之妙。或任智取能,或生心作意,或标新立异,都是人心用事,完全违背自然之道,所以想求真知真见者,难上加难也。惟有无私无我,无欲无为,心性光明如日月,则大可以普照万方,小可以无孔不照,到那时,功成性圆,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尽收眼底。无所不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此,才可称之为真知灼见。由此可知,常人的自见,岂能与圣人大智慧的大知见可比拟?

【自是者不彰,】

“自是者不彰”,“是”者,是对客观事实真理存在的肯定,与“非”相对立。世人多是以己为是,以人为非,将自己禁锢在狭小的认知圈子里,所以不能明了大道之理。“是”有正反两面,有自然大道客观存在之“是”,也有自我掺入其中之“是”。自然之“是”不分彼此,古今不易,独立而不改。自然大道的“是”,天地人物之理,不言而自著,阴阳隐显的变化,不教而自明。

经中所指的“自是”,是带有“我欲”掺入其中的“自以为是”。凡自以为是者,皆是我见不忘,人我分立。用一己之“是”取胜于人,人亦必以他之“是”取胜于我,于是便出现两是相争,以偏对偏,都不合道性,所以不能取信于人。人心之“自是”,多是私慧小智,一己孔见,一技巧心,犹如管中窥豹,坐井观天,难知天下之大,难明天理之全,故不可能彰之天下后世。

圣贤深明自然万物之理,熟知大道运行之妙。譬如无极太极的运化,阴阳五行之顺逆,四时之序的顺行等等,便是知天地之“是”处。故圣贤顺道行是,可生则生,可成则成,毫不勉强,这便是顺万物自然的“是”处。太上以天地万物之理训示天下,其意在于使后世明晓自然之理,跳出我的“自是”小圈子,才能认识宇宙自然,这样才能无往而不“是”。

【自伐者无功,】

“自伐者无功”,常人以一己之功取胜于事,办成一件事情,往往炫耀自夸。岂不知这种自夸,只不过是图其虚名而失其德性。所谓“自伐”,顾名思义,就是自损自伤。功德是一种能量物质,贵隐宜藏,不宜炫露。露则散失,这就是德性的奥妙之处。天道佑谦。凡是自夸功者,都是缺乏谦德的表现。这种“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往往在吆喝声中散失其德,想夸德,结果适得其反,令人生厌,往往引起别人反感。故自夸功的人,未有不自取其败的。

高功大德之人,都是谦逊自处,有功而不言功,其功反而自彰。浅德之人,做点好事,唯恐人不知,往往自吹自擂,其结果惹人讨嫌,既无功,又丧德。大道之理,就是德者自得,执德无德。如果真有舒卷风云、吞吐珠玉之才,真有安邦定国,造福惠民之功,不用自夸,人皆颂之,而功自彰。所以太上以“自伐者无功”,教化世人要谦下自处。自古以来,圣贤立功于万世,而从来淡然处之,不自居其功,但天下后世未尝不以大功德归之于圣贤。圣贤之“不伐功”,正是全其功,而世人的自夸功,终而无功。大凡追求功利者,必失信于人,又安得有功乎?

【自矜者不长。】

“自矜者不长”,是说世间人往往自己有一点长处,便沾沾自喜,好自尊大,恃才傲人,强胜于人,此皆是取败之道,必不能长久。人若以自己有些微长处,惟恐别人不知,便处处自吹自擂。有一点小善、一滴小能,便生起高傲之心,有点滴知识,便生傲物之想。所以时时事事以傲然之情而自用,处处表现,事事逞能。而且往往言过其实,贪天之功为己有,捞众人之功为己功,都是私心的表现。细想一个人之所以能做成几件事情,有多少人在背后支撑着,有多少物力在暗中相助,自然大道只不过借用了一下你的手,做了一件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怎能将功劳统统记在自己名下而夸耀呢?离开天地,离开人群,离开万物,试试看能办成一件事么?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句话极为形象的概括了人与人、人与物的相互关系,含有极为深刻的哲理。凡自傲之人,往往以无为有,以虚为盈,以假为真,多有不实之处,所以人皆不信而远离之。故曰“自矜者不长。”有道之人,通晓事物之理,以大道之纲常为“长”,养深积厚。惟求“长”于天理,不求“长”于虚荣。“长”之玄微之处,世人不能识,“长”之名誉处,世人都想争,其结果是终不能长久。

【其于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也。】

“其于道也”,是指上文所列举的自见、自是、自伐、自矜,是一般人心性中常见的四种病态,都不符合道性法则。人都喜欢虚荣,所以应当经常反省,自己改正才好。

从道理法则上讲,以上这四种心理行为,都是“余食赘行”。“余食”就是多吃的那两口。人若已经吃饱了,再多吞几口下去,必然胃不舒服。“赘”音zhui,譬如人身上多余的累赘,诸如瘤子、六指、甲状腺囊肿、肥胖症等皆是。人的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其自然状态,如果多长出一块,那就是多余的,也就是病态。因人性之迷,人心之妄,人情之偏,私欲之曲,故才有这四种病之患。

“余食赘行”之“行”字,古时与“形”相通,多作“形”字解,二字通用。“跂立”、“跨行”、“自见”、“自是”、“自伐”、“自矜”等,都是违背自然之道的故意造作,是后天识心的有意作为。在先天无为自然大道看来,后天欲心的一切有为造作,都是多余的,犹如手脚多生的六指,非但无用,反而有累。人心的背真趋妄行为,犹如余食赘行一般。人一日三餐,惟求一饱,饱后又多食,必伤脾胃,未有不害者。人之形体,四肢完备,假如颈生瘿(ying)瘤,手脚六指,虽不害其性命,总是多余累赘,故人心未有不厌恶的。人这四种通病,无论做人修道,亦是如此。

“余食赘行”之病,不但为人所厌恶,就是物类也不喜欢。所以有道之人,抱道养德,尽己尽人,不求自见,不欲自是,不为自伐,不好自矜。如中天之日,其光明人不能掩;如天地之公,人谁能去否定它。性分之中,如澄水明镜,无所取舍,无所障碍。修道之人,本应自然,余食赘行等蠢事,自不该去做。若不信自然无为大道,行不能行之事,想非分之想,那就如同食之过饱,行之过劳,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学道者当顺天德而无违,循物理之自然,不掺杂主观意识的矫揉造作,就不会自找麻烦。

所谓“物或恶之”,是说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它的自然定形,凡是变体,都是不正常的。即使是植物,过分长出一个多余的附件,不但增加自身负担,而且令人生厌。何况一个人呢!比如一个人很高明,别人慢慢会认识的,何必自己去吆喝、显露。一个有道之士,绝不会如此,绝没有这种心理行为,才算合于道性。

“故有道者不处”的“有道者”,并非专指“入山唯恐不深,避世唯恐不远”的山林修道士。综观道家的理论与实践,既不是佛家的绝对出世修行,也不是儒家的完全入世而修,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出世与入世相结合。尤其是现代修真者,就是要入世于红尘之中,在心里修行出世之道。这样经过烈火的烹炼,才能炼出金刚不动心,铸成金刚不坏身,远比独避山林中来得更扎实,炼出的功夫也更硬。

道有体有用,道体处于形而上的自然中,道用却在日常的万事万物间。因此,天下无论高贵与贫贱,人人都自觉或不自觉的处于道中。老子所说的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是就道体而言,佛所说的“离四相”——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是就道用而言,与孔子所说的“四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有所相似。所以,它不仅是修道者的道德指标,也是做人做事的最基本修养。自古至今,凡是立大功、建大业的人,只要一违犯这些原则,绝对没有不失败的。前车之鉴,以古为镜,所以太上为此再三郑重其言,其目的正在于此。

【本章说解】

由第二十二章开始,到二十五章为止,反复申明道体的自然,要人清静无为,切莫乱加造作。当道应用在万事万物时,必须效法天地自然的规律,以“曲则全”而成事。本章衔接上两章的内涵,再次提出反证,作为正面的告诫。因此便从“跂者不立”、“跨者不行”等日常细微小事讲起,比喻大道之理。

世人多是好高自大,自是自满,每每持私欲、操私智,以求胜于人。太上恐民风日乱,人心日私,世道日邪,是以设经示教,以匡世万民。经中反复类比,历历取喻,以立为天下后世之戒言,作为行为的准则。

圣人之心,无私无欲。常人之心,有机有智。圣人之性,能亟(ji)太极至诚之理,心合天地自然之用,养深积厚;悠悠然,如青云出岫(xiu),而意念无为,乐天知命;湛湛兮,似明月印潭,而身心自在。是故虑心应物,不肯先己而后人,体道而用柔,去高而就下。圣人之心不与物争,物亦不能与之相争。常人之心,理与欲之机不明,功利之心未泯,惟知损人而益己,不愿曲己而全人。世人种种有机有智的小聪明之心,其自见、自是、自伐、自矜的行为,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中,随处都会显露出来。太上在本章中,教人要从日常生活的“立足”、“步行”中,时时处处都要贵乎平实从容。否则,皆是自取危殆。人若逆理而行,违背自然之理,皆是非仁之举,非义之立,非礼之为,都是自取其咎的自作自受。

本章自“希言”至“有不信”,是在说明道之得与失。自“跂者不立”以下,又以人的行立等行为,比喻自然之理。由是可知,诸如立与行这种司空见惯的日用小事,也无不包含着自然之道,无事无处不显示出自然之理。奈何世人不悟真常,不信自然,常常一意孤行,为了达到个人私心欲望的目的,硬是要违背自然,跂立跨行,企图人为地增高继长,结果碰得头破血流,乃至引祸入身,损伤性命,生命何以能久常。

修真之人,若内挟自见自是之心,外露自矜自伐之能,这种违背大道所得到的损伤,比常人更为严重。人心之私妄,后天之造作,修证之执着,乃至登仙成佛之想,都不合乎大道自然,都是多余的累赘,都是天然本分之外的包袱。先辈所讲的“放下人心即是道”,其理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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