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都穷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像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一样,有一个爱你疼你的专职奶妈。”
在杨浩宇长大后,他母亲曾经这样给他开玩笑般地说。
如果不是母亲一再给杨浩宇讲起这些尘封的往事,杨浩宇是断然不会回老家去的。
最起码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回去。
杨浩宇与李精诚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1990年,初二暑假一结束,十四岁的杨浩宇第一次离开了老家三姓寨。
那也是他第一次走出大山,走进庐陵县城。
满怀着“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的伟大情怀和远大抱负的杨浩宇,对着上屋场杨家大院甑子包旁那棵盘根错节的千年黄杨树,许下了“学不成名誓不还”的誓言。
而后他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老家,转学到了庐陵县重点中学华严中学。
杨浩宇转学去县城读书之后不几年,他父亲杨忠鹏的工作也调动到三姓寨隔壁的乡镇,没几年又直接调到了县里。
1996年,母亲在老家三姓寨镇子上经营了十几年的生意因遭受到其它商户的仿效与围堵,竞争激烈,也想到更大的地方去发展。
于是,他们决定搬离世代居住的深山小镇,满怀着憧憬与希望进了城,住进了父亲单位在县城分配的家属院里。
无独有偶。
那几年,杨浩宇的二爹也从老家三姓寨调动到距县城更近的其它供销社,幺姑也因幺姑父工作的调动而去了另外一个乡镇。
小爹虽说暂时还在老家三姓寨政府工作,但娶了县城郊的一个女子,新婚不久,便也在城郊租了房,每个月甚至半个月就得回趟县城,过起了“走读干部”的生活。
曾经风光无限的杨氏大家族就此分崩离析,各奔东西。
而热闹了近半个世纪的上屋场杨家大院,就只剩下杨浩宇年迈的爷爷奶奶和他贫苦的哑巴大姑一家,苦守着一大片年久失修的老土墙瓦房。
1996年,从小最喜爱杨浩宇的爷爷,也曾经是下浜未经加冕的杨氏族长,因病在老家下浜过世。
按照他的遗愿,他被安葬在下浜上屋场杨家大院旁的一块肥沃的菜地中央。
那是他多年前请一位从天府之国四川远道而来的风水大师反复勘探后,从十几处墓地中为自己选择的风水宝地。
大师说这眼墓地能够保证杨氏家族人丁兴旺、子孙后代金榜题名、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杨浩宇的爷爷直到最后还执拗地坚持着封建大家族的梦想。
爷爷走了以后,杨浩宇的父辈们经过多次激烈地讨论,最终还是把上屋场老家那历史久远的祖屋杨家大院,附带着几十亩旱地水田以及祖屋后的大片山林,以极低的价格出让给了一位同族的上门女婿。
奶奶也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父辈们接到了县城,住进了钢筋水泥筑就的“鸽笼”般的楼房。
哑巴大姑一家也被幺姑父安排在他在县城附近开办的新式砖瓦厂去了。
就在跨世纪的2000年前后几年间,杨浩宇那些住在老家三姓寨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都想尽一切办法,躲避瘟疫般地“逃离”了老家三姓寨的穷山恶水,搬到了庐陵县城或者更好、更远的地方去了。
至此,杨浩宇在老家再无至亲。
只有杨氏祖宗们的坟茔,依然还孤零零地坐落在张家垭那青松挺立的高岗上,亘古地等待着儿孙们每年一次的祭祀与香火。
还有的,就是杨浩宇自己飘散在老家群山之间的儿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