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入教坊的女孩子主要是两个来源,一是采买,二是犯官妻女的没入,像有些戏文话本里说的那样在街上看见个美貌女孩就硬抢过来的事都是想象编造,绝没可能发生在这天子脚下的地界。
是以青楼女子的来源也是有限,宫里选淑女尚且那般困难,教坊想购入容貌出众的女孩自然更是不易。
这一回流芳苑做足了功夫,几乎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们这回推出的姑娘是万里挑一的上等货色,百年难有一遇,于是才引来了这许多的寻欢客捧场。
等到了开喜仪式开始的时候,大堂里不但座无虚席,连周边墙根以及楼上的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一些花不起钱的穷人家也跑来凑热闹,只为一睹新姑娘的芳容。
不仅如此,就连教坊司的乐工,以及周边其他青楼的龟公虔婆并闲着的妓。女们,也都争相过来看个热闹。
杨蓁一开始还与翠儿一起待在后台屋里陪着画屏,等到画屏被虔婆唤上台之后,她与翠儿都被赶到屋子外面,就被挤得连容身之地都快没了。
要说张克锦其人,也当真是无聊得紧。这一日来杨蓁想起他便觉得好笑。
那也是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了,还是个管着几百号人的官儿,竟然就因为气她投奔了他对头,就故意说要派她来流芳苑吓唬她。
见到她被吓得小脸煞白花容失色,张克锦立时闷气全消,哈哈大笑地告诉她,叫她去流芳苑只是要她于梳拢之日帮工一晚罢了。
对这种为老不尊没个正形儿的人,杨蓁也是无力评说。
等她回去向韶舞一说,聂韶舞又是一番大发雷霆,几乎要冲去找张克锦打架,还是杨蓁一通劝解,再三表示自己只不过去流芳苑忙上一晚也没什么的,才勉强安抚下了聂韶舞。
以杨蓁看来,张克锦与聂韶舞这一对往日看着都挺威严正经的中年男女,倒更像是两个彼此看不对眼、随时想要找茬儿掐架的小孩子。
等到今晚竞价完毕,客人离去,她还需帮着一起收拾打扫,此刻暂时没活可干,杨蓁又不想引起寻欢客们留意,就随着几个做杂役的小丫头们一起站在二楼走廊的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只等着竞价结束,过去看一眼是什么人得了画屏。
大堂正面的舞台上,虔婆已在叫客人们出价了,画屏因确实人才出众,起价便比寻常妓。女了高了不少,要一百贯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
杨蓁正百无聊赖地背靠墙壁站着,忽然自前面扶栏聊着天的小丫头身形间隙中,见到新有三四个客人走进了大堂,其中一人的背影立时吸引了她。
看起来那是一位主人带着三个家将,进得大门后,家将们便去驱走了最后一排的一张圆桌边的几个客人,请他们主人就座。
那主人是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公子,身穿一袭雪白的杭绸直缀,腰挽玉带,乌黑的头发绾在一顶金丝嵌玉束发冠内,右手中摇着一柄洒金折扇。
一看见这人,杨蓁顿时想起了那个在教坊司门外仅见过一面的少年公子,不由得心头一阵震颤。
可惜她所在处是舞台的正对面,所见者都是客人们的背影,怎么看也无法确认。杨蓁心口急跳,连忙挤开聚在走廊上的小丫头们,朝侧面绕过去。
看热闹的人们都争相占据好位置,力求既看得清舞台,又看得清出价的客人们,是以单数两侧走廊最是人满为患。
杨蓁挤到他们中间,想要寻找宽一点的间隙去看那公子的面目,却是极为费力。
好容易找见个空当,却还没等她看清对方,下面的客人们似乎因为竞价激烈兴奋起来,忽然间许多人离座站起,那白衣公子的身形便被淹没了进去。等杨蓁再错开一段角度,却见那公子已然离座,不知去了哪里。
杨蓁连日来挂心着帮徐显炀查案,陡然遇见这样的机会如何甘心放过,索性绕到舞台两侧的楼梯走了下去,到了大堂。
而真到了大堂放眼一看,老少胖瘦各不相同的客人当中,身穿白缎袍服的比比皆是,满大厅怕是不下二十个,如刚那公子相近身形的也不止一个,却见不到一个面目与那晚的少年公子相符。
杨蓁难掩失望,也疑心是自己一时心切看走了眼,恐怕那人根本不是当晚那公子。
这时对画屏的竞价已然飞涨到了五百两,大多寻欢客都望而却步,退到了看热闹的境地,欢呼怂恿的声浪倒是愈发热烈。
“我出一千两!”
一个洪亮的声音配以一个天价,引得全场众人都转头望来。
杨蓁刚返回身登上一级台阶,闻听此声蓦然转过身来,将一对杏眼睁得老大。
事也赶巧,新姑娘刚登台时露上一面,或弹个琴,或唱个曲儿,而后便被盖上红盖头坐在台子后头。徐显炀因怯场得厉害,进门之前又在外面挣扎了半天,等真进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个盖了盖头不见脸儿的女孩了。
单凭那宽袍大袖遮掩的身条儿,他可认不出是不是杨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