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相信你。
因第一眼见,就觉这是污浊横行的世道中,一定不会随波逐流的人。
哪怕萧怀瑾不能做什么,但能将陈埋在心中多年的丑恶秘密全盘托付于他,也仿佛松快了,仿佛也能跳入清水中濯洗掉身上的泥淖。
……
萧怀瑾半撑着额头,他如今的眼界思绪开阔远非在宫里时可及,互市背后牵扯的利弊,也就很容易想通透了。
当年晋国与西魏合计了一下,继续打仗谁也赢不了谁,两国损失都大,只能被其他国家占便宜,还不如互市双赢。
那时十二岁的他坐在龙榻上,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前些年总打仗,早互市不就好了吗?宋逸修微笑,告诉他,互市对于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而言,意义又不一样。
牵扯利益太多,国的利益,每个人的利益。
对中原而言,是通过商贸来操纵西魏。待到互市越久,西魏对中原的依赖就会越强烈。并且,可以打压大世家的走私商贸。
年幼的他头疼地看宋逸修订的榷场规条,什么只准以物易物,禁了铜钱交易,以免西魏用铜钱私铸兵器;榷场以订货来套取西魏的牛羊马匹,秋收粮贱时交割货物,让晋国从中获利;甚至还有西魏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可以来晋国做雇佣兵,充实兵力等……那时看不懂,如今想来,都是利国举措。
但既便如此,何太后定了要互市时,以何家为首的几个大族也是闹过的,他们掌管着兵权,战功赫赫,战争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糟糕事——意味着权力更甚、党羽更多、加官进爵,意味着粮草调拨、走私发财……然而当开了互市,没了战争,这些利益也都没了。
那时何太后也是年轻,刚垂帘没几年,当着萧怀瑾的面,分析这些形势,也担心世家从中作梗,也猜测他们的手段,也提防边关阳奉阴违……她语速还急切,兴许是愤慨,因她自己不便出面得罪娘家和那些世臣,宋逸修微笑着安抚她,说无妨,他来做这个恶人。
轻描淡写地挡住了这一切,弹压那些世家,二人却不慎给自己设下了套——那些世家要让太后吃个教训,将她最大的依凭也设法除掉,替太后出面唱冷脸的人,最后也替她顶了罪。
萧怀瑾心想,原来当年的互市,何容琛并没有做错决定,并没有轻信西魏人。她只是错信了朝廷重臣,她最可悲的,是没想到那些世家居然真的那么做了——妨碍他们利益的,他们总有办法搅局。
他们能逼死先帝,逼退政敌,当然也能逼太后低头。
于是,就有了这场悲剧落终的互市。
萧怀瑾深深叹了口气,将头埋入了臂弯里,终于明白自己亲政时,太后那样压制他,却不是擅权。
不是的。
深夜归入沉寂,只有火舌哔剥的声音。
后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即便穿三层厚衣,戴着风帽,依然阻挡不了骨子里的寒意。
高朔县外一个废弃村庄的地窖里,两个罗睺举着火把,杨犒被绑着手脚,地窖深处堆着一些粮袋、盐茶,在火光微弱照射下,隐隐窥见轮廓。
谢令鸢垂下头,脚尖踢了下最上端的那个陈米袋子。
米袋被扔了这么久,麻布早已经脆弱,她这一脚踹破,内里掺着泥沙的谷物便倾倒而出。
她蹲下身,抓了一把,半手的泥沙。
她心头忽然沉甸甸的,比这泥沙更沉抑,压得有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