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都是死,那就像她说的那样,要死的值当一些,至少要换回孩子的性命,把被抢走的土地和牲畜、庄稼夺回来!
人群外,有几个倚着残墙而立的女子,她们从进鸡鹿塞起就和人群隔开,一眼望过去泾渭分明。她们的衣裙和香粉,向人们昭示着身份,关宁县唯一一处风月馆的官妓。
她们似乎也不想同别人混在一处,事不关己地看着白婉仪,想看她这楚楚纤细的身影,能说出什么撼动人心的话来,让这群一盘散沙想要活命的人,能听从她号令。
结果听到她说,她们每个为活命而抵抗西魏铁骑的人,都会受张将军的庇佑。
张将军至死无名,只是代父出征,在军中因战功彪炳,凭本事升任武官。但其实直到死的时候,也只是六品武职——她出身寒门,这个品级已经是走到头了。
她殉国后,在当时的宣宁侯世子极力争取下,朝廷为她追封三品将衔。当初受她所救的将士们心怀敬慕感激,敬称她一声张将军,是以有了她的传说。
听她娓娓的声音,那几个官妓一怔,不禁直起了身子,原本平淡而麻木的神情,逐渐龟裂,底下蓦然闪过一丝难言的光。
她们其中,有人憎恶这个朝廷,有人憎恶这个人间。
这世道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这人间万象有什么值得珍重?她们活到如今,不是因为被珍重,而是靠着被凌辱,以被凌辱来换取性命苟活。
让这扭曲的一切统统毁灭于刀与血之下,湮没在黄沙尘埃中亘古沉寂,才是想看到的。
天下兴与亡,不在意。百姓生或死,不在意。她们自己的死去与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白婉仪一身素衣、混杂着血迹和沙尘、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却唤起了她们心中埋藏已久的渴望。
因为这些年,每逢绝望时,那个被活剐于敌人阵前却隐忍不言的张将军,就好像被一笔一划勾勒出了鲜活容貌,生气勃然地驻在心里,成为了遥不可及的信仰,告诉她们——虽然她们沦丧尊严苦苦挣扎,但这世间,也还是有女子被万人敬仰,是被尊重和善待的,是希望与光芒。
虽然她的枯骨早已埋入了黄沙,甚至不知其名,然而她似乎总活着,精魂未绝,依旧注目着她们。
所以,如果要死的话,也要死得壮烈一些。而不是浑浑噩噩,以官妓之身病死老死在边关,背负一辈子的屈辱不甘。
“我跟着你吧。”官妓中,有个女子站了出来。四周的人纷纷朝她们投去惊异的目光,仿佛在震惊——什么时候妓女也心怀家国,知道出来抵抗胡人了?
白婉仪循声看过去,微有错愕。她动员人们坚守鸡鹿塞,没想到却是这几个官妓先出了声。
“那我也来。算我一个吧……”
“若是赢了,还活着,我们能赎身吗?”
她们无视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面色是解脱的释然。比起这些人,她们是真正不在意生死的。倘若死了,至少是死得其所,以后也会有人铭记她们——不是以记得她们官妓身份的方式,而是……记得她们为什么而死去,记得她们脆弱而又壮烈的尊严。
比起苟活,她们更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
素来被人们瞧不起的妓女,竟然比旁人还有胆气,其他人也坐不住了。便有人道:“我们也来,只要兵爷来的时候,把我爹爹和两个女儿带走就好……”
也还是有些人犹豫,毕竟西魏人是边境汉民多年噩梦,无法直面这种狰狞的恐惧。她们四下张望,见有人踟蹰着离开,便也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