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长安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经过昨日的雨,天空仿佛洗涤,蔚蓝无云,霞光万里。
但车辇入城时,依然感觉到了京中涌动的不寻常的气息。空气里满溢着紧张猜忌,外城的街坊间少有人走动,往日摩肩接踵的东西两市,如今只有人头寥寥。
进入内城后,一片狼藉,延兴门撞飞了,还未修缮好,城墙坑坑洼洼,女墙碎了一片,好像被人打豁了牙。等再往皇城走近……
什么味道??!!
所有人亿脸懵逼!
这是打得太激烈,双方互相伤害,把京城的大粪池都掀了吗?
想起海东青带来的信上,说宫中奋勇退敌,谢令鸢此刻很想把何韵致逮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摇晃咆哮,问她究竟干了什么???!!!
听说太后与德妃回来了,六宫妃嫔放下手里的差事,忙涌到含耀门处去迎,迎之前不忘沐浴更衣,再熏上重重的香。
“丽妃姐姐,你闻闻,我身上可还好?”钱昭仪紧张问道。
郑妙妍抽了抽鼻子,不知该从何安慰:“……我想,德妃姐姐应该不会嫌弃咱们的………………吧。”
真是不经历不知道,这样腥风血雨动荡不安的朝廷,竟一直是太后为她们撑起来,此刻方才明白不易,懂得感激。
谢令祺站在人群里,翘首向远处行来的车辇望去。昨日兵变,谢令鸢在南郊,她心中也惴惴。谢府上的人都被接入宫,她也随着郑丽妃一道,去各处家眷那里好言安抚,母亲乔氏也在念叨此事,如今,总算是见谢令鸢平安归来了。
谢令鸢从舆辇中走出,远远望见九星,目光次第扫过宫中妃嫔们,当然,也看见了谢令祺。
她们经住了这次的考验,平稳渡过了兵变。看在她的眼里,总觉得哪里发生了变化。
谢令祺佯作不在意,却见姐姐忽然于人群中,向她缓缓微笑。
谢令祺一怔,眼睛睁大。
她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了风舞桃花。时值三月,宫道两旁的桃花正是灼灼盛放时,随着风悠然而落。她恍惚觉得,姐姐的笑容,就如这落红一般,在人心中留下余韵的痕迹。
见两位撑天的监国回来了,所有人迎上前,关切地问她们,又仿佛心有余悸似的说起昨日的经历,却谁也不说自己害怕。
她们眼中明媚楚楚,仿佛还沉浸在昨日退敌的激情无限中。
谢令鸢一边笑着听,一边心想,这个时代的女人,纵使聪慧,如太后这般心有大志,可长久经受着“从父、从夫、从子”的念头,遂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今,这兵变仿佛唤醒了她们内心深处,虽惊险一番,到底也是好的。
此时又想到了萧怀瑾临终前托付,让她调理这天下风水。他说出了【蓝颜祸水】三句惊世之言,她也该回报他。
趁热打铁,谢令鸢清了清嗓子。好久没做过日常了,竟有些生疏,而且诡异地生出些紧张——为了她们而紧张。
“我,嗯……姐妹们兵变时镇定沉着,做得委实很好。你们知道么,”她似乎有点赧然地笑了笑:“我其实……向来有个憧憬,只是觉得天方夜谭,遂从未说过。可如今,又觉得它很近了,好像触手可及。”
马丁路德金,借你吉言一用,对不起了。
Ihaveadream,【慷慨陈情】!
“千载以来,后宫历有倾轧,有吕氏之妒,有骊姬之乱,及至本朝,也有巫蛊案动荡朝廷,姐妹们多少读过史,想必心有戚戚。”
晋国由兴转衰的节点,便是咸泰晚年,那场牵连甚广的巫蛊太子案,由宫斗引发,韦太后是始作俑者。
“可我出宫后,也看到世间百态。我见过郦氏十二娘子国难当前无论妻妾、不争嫡庶。也见过贵妃、武修仪、屠眉谈笑泯恩仇。我见她们挥刀相向、生死相逼;却也见她们在月夜树下,执酒言欢、与子疏狂。那时,我便想,心怀格局,胸有丘壑,没有什么恩仇不可泯去,倘若我们宫里也能这般……”
“我不知道这憧憬是否只是镜花水月,但兴许千年以来,我们是……离这一刻,最近的。”齐心协力应对宫变,也在努力冲破这世道根深蒂固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