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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钱持盈都很听话,可今日她居然还反问。钱舒才皱眉道:“台省哪是那么好入,陈家盯着,别家的子弟不也盯着?”
钱持盈犹豫道:“可是……女儿已同蔺大人商议过了,太府寺要的是算学出身,且要考试的,主考《九章算术》。那两位表兄,恐怕不能胜任……”
国子监学生按门第划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这些通过策试即可为官的地方,是给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就读的。而算学这一类地方,过了考试也只是个吏,都是寒门子弟或官家庶出的孩子来学。
所以虢国公简直想骂她榆木疙瘩!太府寺有位置,居然要留给算学生,而不是留给国子学的表兄弟?
“他俩国子学出身,入你太府寺也是绰绰有余。”钱舒才强行压抑住不耐:“你招些算学生,这些人出身低贱,该如何取舍你还不懂么?”
出乎他的意料,钱持盈摇了摇头:“太府寺不看出身……我只看本事,要经得住考验才能任用……”
钱舒才听得十分光火,怒而起身。
不看出身,只看本事?好个油盐不进!真是嫁给了皇帝之后染了些矫情的毛病,从太后到皇帝个个没有省心的,如今连长女也要为他添堵!
他本觉得这个事情挺简单,只要同钱持盈说一声,根本连商量都省了。他是户部侍郎,只要她能按着他的意思,往太府寺安插几人,国库皇库他都可以了然在心,并以彼此为杠,暗中做多少事!
他压着怒火道:“你一介女流,懂得什么?太府寺对为父而言十分重要,你就听家里的,将你两个表兄安插进去。你难道连父亲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他目光瞪过来,高大的身量遮挡了门窗透入的光,巨大的阴翳笼罩了钱持盈。
“我……我,”钱持盈慌了,她心头剧跳,那缠绕于儿时的噩梦虽然已经是前尘旧事,然而面对父亲时头皮发紧的恐惧,依然挥之不去。
她手心全是冷汗,攥紧了衣袖。
猛然又想起德妃。仿佛谢令鸢以前在她耳边说过……怕什么,他虽然是你父亲,但决定还是你自己来做。
他不能再把你怎么样了。
有后宫的姊妹在,何贵妃会帮你,丽妃会替你不平,宋婕妤会想办法,韦女官会为你反驳,你怕什么呢。
对了……不怕。曹皇后教了自己那么久,遇事千万不能慌乱。
她的眼前逐渐清明,依然听得见自己心跳,不知是脖子还是手心有个地方突突的。但她又奇异地觉得很安稳,仿佛……再也坠落不下去了,就算站的很高摔下去,也会有很多双手伸出,稳稳接住她。
“父亲,”她小声说:“这个事情,是我、我来主张,我不能听家里的。”
虢国公一怔,怒而上前一步。他呵斥道:“你这孩子,是进宫翅膀硬了不成!不看看你能身居九嫔之首的位置,是谁在背后撑着你!若没有国公府,你什么都不是!谁还会给你这个面子,让你协理太府寺!”
钱持盈坐在席上,吓得后退两步,手撑在身后,黑葡萄似的眼中映出父亲恼怒的面容,她咽了口口水,又僵硬地摇了摇头,脑袋似有千钧重。
“陛下临行前,将少府监托给女儿监督,是出于信任;太后娘娘让女儿协理太府寺,亦是因女儿的……才能。至于宫中姊妹待我好,乃是出于众志齐心。倘若没有国公府,女儿进不了宫,也当不上昭仪。但,女儿不能因此,就不分是非,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女儿不能妥协。”
她前面说得磕绊,后面越说越快,盯着父亲威压的目光,舌头沉重得近乎麻木。
虢国公简直没想到,这样的一番话,居然是他的女儿说的,是她发着抖说的。她声音越来越稳,身子越挺越直,目光不再躲闪,敢直直地看向他了。
他不禁心想,她在宫里这几年,是谁改变了她?谁给了她这种克服畏惧和自卑的勇气?
“这件事,我说了算。”钱持盈抿了抿下唇,又重复了一遍:“我会任用,我看中的,有才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