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的砖地上到处撒着零乱的笺纸,仔细看去,能隐约看出,那些笺纸有些是王锡爵、翰林院翰林强闯内阁值房的情形,有些是王锡爵、张居正对峙的情形,有些是张居正跪在王锡爵前,王锡爵用刀架在张居正脖颈上的情形。
可见朱厚熜看了这些笺纸、情形是何等震怒!
黄锦领着张居正进来了。
“翰林院逆伐内阁的时候,你都看清了吗?”
朱厚熜望着黄锦,声音冷得像风。
黄锦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婢都看清了。”
“大明律中可有定论?”
“回万岁爷的话,《大明律》载有明文,内阁乃军机重地,强行冲撞视作谋逆,轻者罚,重者杀!”
黄锦一丝不苟回答。
朱厚熜的脸色好看了些,眼睛瞟了眼满地的笺纸,又说道:“这事,就交给陈洪,交给东厂去办,你就不要插手了。”
黄锦知道,这是万岁爷的爱护,翰林清贵,可不是群好惹的,跪在地上磕了好响一个头:“奴婢遵旨。”
黄锦领旨去办事。
精舍里便剩下君臣二人。
朱厚熜不想提及刚才的事,更不想责骂张居正面对翰林时的“懦弱”,提高了声音,“内阁也就你一个老臣了,搬个墩子来,从今日起,张居正你来见朕就赐个座吧。”
随侍太监便去窗前搬来一个矮墩。
张居正连忙跪下了:“臣也才过而立之年,怎能受圣上如此过礼的恩遇?臣万万不敢当。”
皇上刚让人去帮他出气,就又赏下赐绣墩的无上人臣荣耀,张居正受宠若惊之余,也觉得受之有愧。
“你受得了,坐下吧。”
朱厚熜按了按手。
随侍太监已把矮墩搬到了他的身边,张居正只好重重地磕了个头,站起来艰难地挨着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朕问你,我大明朝现有多少名进士尚无仕途?”
朱厚熜又问道。
张居正屁股微微离座,想了想道:“回皇上,从嘉靖元年到今嘉靖四十年,我朝共举行十三次科举,三次恩科,共取才五千余名,入仕途者约三千名,尚无仕途者近两千人。”
“好记性。”
朱厚熜夸了一句,随即又道:“举人呢?”
按照大明制律,举人也可以做官,以海瑞为例,在两次会考未中后,就以举人之身入仕为官。
但几率渺茫,非大能力、大“神通”者,鲜能进入官场。
海瑞,属于前者。
张居正想了更久,“回皇上的话,顺天府有举人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七人。
应天府有举人四万三千二百一十一人。
浙江有举人两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人。
……
两京一十三省,共有举人近三十万人。”
“倘若要你从候补进士、待仕举人中遴选出六千英才入仕,你可能把持本心?”
朱厚熜意有所指。
之前吕芳锦匣中万官贪墨,锦衣卫要动手了,有人落马,自然要有人上马。
七窍玲珑的张居正瞬间想通了关键,眼睛瞪大,难以置信望着皇上。
嘉靖大案二,要开始了?
更无法想象的是,皇上把选才的重任交给了他?
官场选才视为门生,六千门生在朝,张居正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